第二部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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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那麼你有什麼必要為老大哥、三年計劃、兩分鐘仇恨等等他們這一套名堂感到興奮?” 他想,這話說得有理,在禁欲和政治上的正統性之間,确有一種直接的緊密的關系。

    因為,除了抑制某種強烈的本能,把它用來作為推動力以外,還有什麼别的辦法能夠把黨在黨員身上所要求的恐懼、仇恨、盲目信仰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呢?性的沖動,對黨是危險的,黨就加以利用。

    他們對人們要想做父母的本能,也耍弄了同樣的手段。

    要廢除家庭是實際做不到的,相反,還鼓勵大家要鐘愛自己的子女,這種愛護幾乎是一種極其老式的方式。

    另外一方面,卻有計劃地教子女反對父母,教他們偵察他們的言行,密告他們的偏離正統的傾向。

    家庭實際上成了思想警察的擴大,用這種方法可以用同你十分接近的人做告密者,日日夜夜地監視着你。

     他又突然想到了凱瑟琳。

    凱瑟琳太愚蠢,沒有識破他的見解的不合正統,要不然的話,早就會向思想警察揭發他了。

     但在這當兒使他想起它來的還是由于下午空氣的悶熱,使他額上冒了汗。

    他就開始向襲莉亞說到十一年前也是在一個炎熱的夏日下午所發生的事,或者不如說所沒有能夠發生的事。

     那是在他們婚後三、四個月的時候。

    他們到肯特去集體遠足迷了路。

    他們掉在大隊的後面隻不過幾分鐘,不過拐錯了一個彎,到了一個以前的白垩土礦場的邊緣上,懸崖有十公尺到二十公尺深,底下盡是大石塊。

    附近沒有人可以問路。

    凱瑟琳一發現迷了路就十分不安起來。

    離開吵吵嚷嚷的遠足夥伴哪怕隻有一會兒,也使她感到做了錯事。

    她要順着原路走回去,朝别的方向去尋找别人。

    但是這時溫斯頓看到他們腳下懸崖的石縫裡長着幾簇黃蓮花。

    其中一簇有品紅和橘紅兩種顔色,顯然出于同根。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因此他把凱瑟琳叫過來看。

     “瞧,凱瑟琳!瞧這幾朵花。

    靠近礦底的那一簇。

    你瞧清楚了沒有,是兩種顔色?” 她本來已經轉了身要走了,這時勉強回來看了一眼。

    她甚至在懸崖上伸出脖子去看他指的地方。

    他站在她後面不遠,把手扶着她的腰。

    這時他忽然想到附近沒有一個人影,隻有他們兩個,連樹葉也紋絲不動,更沒有一聲鳥語。

    在這樣一個地方,裝有竊聽器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即使有,也隻能錄到聲音。

    這時是下午最熱最困的時候。

    陽光向他們直曬,他的臉上流下了汗珠。

    他突然想到了這個念頭…… “你為什麼不推她一把?”裘莉亞說。

    “換了我就會推的。

    ” “是的,你會推的。

    要是換了現在的我,我也會推的。

     也許——不過我說不好。

    ” “你後悔沒有推嗎?” “是的,可以說我後悔沒有推。

    ” 他們并排坐在塵土厚積的地闆上。

    他把她拉得近一些。

     她的腦袋偎在他的肩上,她頭發上的香氣蓋過了鴿子屎臭。

     他想,她很年輕,對生活仍有企望,她不懂得,把一個礙事朋人推下懸崖去不解決任何問題,“實際上不會有什麼不同,”他說。

     “那麼你為什麼後悔沒有推呢?” “那隻是因為我贊成積極的事情,不贊成消極的事情。

     在我們參加的這場比賽裡,我們是無法取勝的。

    隻不過有幾種失敗比别幾種失敗好一些,就此而已。

    ” 他感到她的肩膀因為不同意而動了一下。

    他說這種話時,她總是不同意的。

    她不能接受個人總要失敗乃是自然規律的看法。

    她在一定程度上也認識到,她本人命運已經注定,思想警察遲早就要逮住她,殺死她,但是她的心裡又認為,仍有可能構築一個秘密的天地,按你的意願生活。

    你所需要的不過是運氣,狡猾、大膽。

    她不懂得,世界上沒有幸福這回事兒,唯一的勝利在于你死了很久以後的遙遠的将來,而從你向黨宣戰開始,最好把自己當作一具屍體。

     “我們是死者,”他說。

     “我們還沒有死,”裘莉亞具體地說。

     “肉體上還沒有死。

    六個月,一年——五年。

    這是可以想象的。

    我害怕死。

    你年青,所以大概比我還害怕死。

    顯然,我們要盡量把死推遲。

    但是沒有什麼不同。

    隻要人仍保持人性,死與生是一回事。

    ” “哦,胡說八道!你願意同誰睡覺,同我還是同一具骷髅?你不喜歡活着嗎?你不喜歡這種感覺嗎:這是我,這是我的手,這是我的腿,我是真實的,實在的,活着的!你不喜歡嗎?” 她轉過身來把胸脯壓着他。

    隔着制服,他感到她的Rx房,豐滿而結實。

    她的身體好象把青春和活力灌注到了他的身上。

     “是啊,我喜歡這個,”他說。

     “那末不要再說死了。

    現在聽我說,親愛的,我們得安排下次的約會。

    我們也可以回到樹林中的那個地方去,因為我們已經長久沒有去那裡了。

    但是這次你一定得走另外一條路。

    我已經計劃好了。

    你搭火車——你瞧,我給你畫出來。

    ” 她以她特有的實際作風,把一些塵土掃在一起,用鴿子窩裡的一根小樹枝,開始在地上畫出一張地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