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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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去,無從中斷。

    我們不得不定為這惟一的文法上的主詞為“衆人”。

    “衆人”這個主詞管着一連串的動作:仿佛異口同聲地笑話寶玉,一齊端起湯來,一齊用口吹,一齊把碗遞給芳官,再異口同聲地去教導她。

    世上可有這事?若不是這樣,又應該哪樣?《金玉緣》本太平閑人夾評稍稍見到了這個,在“輕輕用口吹着”下評曰“是誰吹?”“别吹上唾沫星兒”下評曰“吹湯人未明指,而語氣恰是晴雯。

    ”他曲為之說,假定為晴雯。

    書上既沒說,他從何處知道。

    總算他看到這點,亦可謂“讀書得間”了。

     改從脂本,則文字平順,情事恰合。

    以襲人平日的地位,自不妨對寶玉略緻嘲笑,一也;她自然地拿起湯來吹,二也;她把湯遞給芳官,教她怎麼吹,責備她還帶着一些招呼的意思,正合襲人的身份、行為和性格,三也。

    晴雯尖酸,這些話算她說的,不很恰當,可見太平閑人是猜錯了。

    本為襲人一人的事,文字連串,自無問題。

     這緻錯誤的原由,我揣想先把“襲人”誤作“衆人”;既曰“衆人”,便又加了一“都”字,成為今本這樣子。

    但作“衆人笑道”的版本現在并沒有,這無非空想,不必多說了。

     錯誤的文字必發生矛盾,用舊式的句讀或竟不句讀,還可馬虎得過去;若加上新式标點,這矛盾立刻突出、尖銳化起來,使你不解決它不成。

    按今本的文字,不能切斷。

    切斷便沒有主詞,立刻發生這些事“誰幹”的問題。

    亦不能連連不斷,不斷隻有一個主詞,又發生“一齊幹”的問題。

    無論啥事,大家一齊來。

    舉一實例,咱們且看亞東本(新近作家出版社本大緻相同): 寶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說道:“好湯!”衆人都笑道:“菩薩能幾日沒見葷腥兒?就饞的這個樣兒!”一面說,一面端起來,輕輕用口吹着;因見芳官在側,便遞給芳官,說道:“你也學些伏侍,别一味傻頑傻睡。

    嘴兒輕着些,别吹上唾沫星兒。

    ”(第五十八回一五頁) 分明衆人一起在吹,試問這碗湯寶玉他還喝不喝了。

     這倒不怪今本标點得壞,因為照這文字,誰也無法标點得太好。

    基本上不是标點好壞問題,而是該不該、能不能标點的問題,也就是校勘上的問題,如本文開頭所說。

     就标點而論,我也有兩句題外的話。

    自有新式标點以來,在文化事業上立功固多,造下的罪過、鬧出的笑話也實在不算少了。

    有了标點,使你看文章比較容易明白,有時卻使你更加胡塗起來,應了俗語所謂“你不說我還明白,你越說我越胡塗了”。

    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但下标點的必須特别小心,看書的人也須時時警覺,自求文義,别一味依靠這拐棍兒。

    有些古書用新式标點根本上有困難,在這裡不能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