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副冊判詞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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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一簇鮮花,一床破席。

    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注釋]

    這一首是說襲人的。

    1.枉自溫柔和順——指襲人白白地用“溫柔和順”的姿态去博得主子們的好感。

    2.空雲似桂如蘭——“似桂如蘭”,暗點其名。寶玉從宋代陸遊《村居書喜》詩“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小說中改“驟”為“晝”)中取“襲人”二字為她取名,而蘭桂最香,所以舉此,但“空雲”二字則是對香的否定。

    3.堪羨——值得羨慕。在這裡帶有調侃的味道。優伶,舊稱戲劇藝人為優伶。這裡指蔣玉菡。

    4.公子——指賈寶玉。作者在八十回後原寫襲人在寶玉落到饑寒交迫的境地之前,早已嫁給了蔣玉菡,隻留麝月一人在寶玉身邊,所以詩的後面兩句才這樣說。續書未遵原意,寫襲人在寶玉出家為僧之後才嫁人,細究起來,就不甚切合詩意了。

    [鑒賞]

    襲人原來出身貧苦,幼小時因為家裡沒飯吃,老子娘要餓死,為了換得幾兩銀子才賣給賈府當了丫頭。可是她在環境影響下所逐漸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卻和睛雯相反。她的所謂“溫柔和順”,頗與薛寶钗的“随分從時”相似,合乎當時的婦道标準和禮法對奴婢的要求。這樣的女子,從封建觀點看,當然稱得上“似桂如蘭”。作者在判詞中用“枉自”、“空雲”、“堪羨”、“誰知”,除了暗示她将來的結局與初願相違外,還帶有一定的嘲諷意味。這一點,脂硯齋的體會不同,他口口聲聲稱“襲卿”,可能把作者的微詞也當作贊詞了。

    在評這首判詞時脂硯齋說:“罵死寶玉,卻是自悔。”(是說作者自悔)這也許隻是脂硯齋自己的觀點,未必盡符作者本意。然而,觀點盡管不對,批語卻仍有研究價值,因為這樣批還是話出有因的,否則何以襲人後來嫁給蔣玉菡,倒說寶玉(他的形象中當然有作者的影子在)是該“罵”應“悔”的呢?我們理解是寶玉後來的獲罪淪落與襲人嫁人,正是同一變故的結果——即免不了招來襲人擔心過的所謂“醜禍”。寶玉為此類“毛病”曾挨過父親的闆子,但他是不會改“邪”歸“正”的,所以終至成了累及封建大家庭利益的“孽根禍胎”。當事情牽連到寶玉所親近的人時(也許與琪官交換汗巾的事還要成為罪證),襲人既不會像晴雯那樣索性做出絞指甲、換紅绫小襖之類不顧死活的大膽行動,甚至也不可能象鴛鴦那樣橫了心發誓說“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我也橫豎不嫁人就完了。若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襲人唯一能用以表示舊情的,隻不過是在将來寶玉、寶钗處于“貧窮難耐凄涼”時,與丈夫一起對昔日的主人有些生活上的資助而已,即脂批所謂“琪官(蔣玉菡)雖系優人,後同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甲戌本第二十八回總評)所以,不管襲人的出嫁是被迫的還是自願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反正,在脂硯齋看來,這是寶玉不早聽從“賢襲人”勸“谏”的結果,是寶玉的過失,故曰該“罵”應“悔”。但實際上曹雪芹并沒有什麼“自悔”,他後面還借“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的詩句來暗示襲人的畫(第六十三回),這不也含有嘲諷的意味嗎?再看冊子裡所繪的畫,是“一簇鮮花,一床破席”,除了“花”、“席”(襲)諧音其姓名外,“破席”的比喻義也并不光彩。當然,襲人的可譏議并不是什麼她不能“從一而終”,而在于她的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