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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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文備衆體” 我國人民引以為榮的偉大文學家曹雪芹,除了有一部不幸成為殘稿、由後人續補而成的長篇小說《紅樓夢》傳世以外,幾乎什麼别的文字都沒有保存下來。

    然而,誰也不會懷疑他的多才多藝。

    小說家要把複雜的生活現象成功地描繪下來,組成廣闊的時代畫卷,這需要有多方面的知識和修養。

    在這一點上,曹雪芹的才能是非凡的。

    他能文會詩,工曲善畫,博識多見,雜學旁收,三教九流無所不曉。

     自唐傳奇始,“文備衆體”雖已成為我國小說體裁的一個特點,但畢竟多數情況都是在故事情節需要渲染鋪張或表示感慨詠歎之處,加幾首詩詞或一段贊賦骈文以增效果,所謂“衆體”,實在也有限得很。

    《紅樓夢》則不然,除小說的主體文字本身也兼收了“衆體”之所長外,其它如詩、詞、曲、歌、謠、諺、贊、诔、偈語、辭賦、聯額、書啟、燈謎、酒令、骈文、拟古文……等等,應有盡有。

    以詩而論,有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排律、歌行、騷體,有詠懷詩、詠物詩、懷古詩、即事詩、即景詩、謎語詩、打油詩,有限題的、限韻的、限詩體的、同題分詠的、分題和詠的,有應制體、聯句體、拟古體,有拟初唐《春江花月夜》之格的,有仿中晚唐《長恨歌》、《擊瓯歌》之體的,有師楚人《離騷》、《招魂》等作而大膽創新的……,五花八門,豐富多彩。

    這是真正的“文備衆體”,是其它小說中所未曾見的。

     借題發揮傷時罵世 《紅樓夢》當然不像它開頭就宣稱的那樣是一部“毫不幹涉時世……大旨談情”的書,它隻不過把“傷時罵世之旨”作了一番遮蓋掩飾罷了。

    詩詞曲賦中有時比較可以說些小說主體描述文字中所不便直接說的話,在借題發揮、微詞譏貶上有時也容易些。

     比如薛寶钗所諷和的《螃蟹詠》,其中有一聯說:“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寫的雖然是橫行一時、到頭來不免被煮食的螃蟹,但是作為給那些心機險詐、善于搞陰謀詭計、不走正路、得意時不可一世的政客、野心家畫像,也十分維肖,他們最後不都是機關算盡,卻逃脫不了滅亡的下場嗎?小說中特意借衆人之口說:“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大才,隻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可見,确是在借題發揮“罵世”。

     又比如《姽婳詞》,看起來對立面是所謂“‘黃巾’、‘赤眉’一幹流賊餘黨”,頌揚的是當今皇帝有褒獎前代所遺落的可嘉人事的聖德,實質上則是指桑罵槐,揭露當朝統治者的昏庸腐朽:“天子驚慌恨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

    ”如果不是借做詩為名,敢于這樣直接幹涉時世、譏諷朝廷嗎? 再如“杜撰”诔文,以哀痛悲切為主,感情當然不妨強烈些、誇張些,文章不妨鋪陳些,把可以拉來的都拉來。

    “況且古人多有微詞,非自我作俑。

    ”既然古時楚人如屈、宋等可以用香草美人筆法來譏諷政治黑暗,我當然也不妨借悼念芙蓉女兒之名寫上一點“傷時罵世”的“微詞”,責任可以推給“作俑”的“古人”,所以,在祭奠一個丫頭的诔文中,把賈誼、鲧、石崇、嵇康、呂安等在政治鬥争中遭禍的人物全拉來了。

    “孰料鸠鸩惡其高,鷹鸷翻遭罦罳,螢施妒其臭,苣蘭竟被芟鈕!”“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鉗詛奴之口,讨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

    一任意纂著”的文中表達了屈原式的不平,“大肆妄誕”的筆下爆發出志士般的憤怒。

    從全書來看,似此類者雖則不算多,但卻也不能不予以注意。

     小說的有機組成部份 《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是小說故事情節和人物描寫的有機組成部份,這也是有别于其他小說的一個特點。

     當然,其他小說也有把詩詞組織在故事情節中的,比如小說中某人物所寫的與某事件有關的詩等等,但在多數情況下,則是可有可無的閑文。

    如果我們翻開李卓吾所評的一百回本《明容與堂刻本水浒傳》,就會發現它的詩和骈體贊文,要比後來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或七十回本來得多,但其中有一些被評者認為是多餘的,标了“可删”等字樣。

    的确,這些無關緊要的附加文字,删去後并不影響内容的表達,有時倒反而使小說文字更加緊湊、幹淨。

    有些夾入小說的詩詞贊賦,雖則在形容人物、景象、事件和渲染環境氣氛上也有一定作用,但總不如正文之重要,有些讀者不耐煩看,碰到就跳過去,似乎也沒有多大影響。

     《紅樓夢》則不然。

    它的極大多數詩詞曲賦都是融合在小說的故事情節中的,如果略去不看,常常不能把前後文意弄明白,或者等于沒有看那一部份的情節。

    比如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所看到的十二钗冊子判詞和曲子,倘若我們跳過不看,或者也像寶玉那樣“看了不解”,覺得“無甚趣味”,那麼,我們能知道的至多是寶玉做了一個荒唐的夢,甚至簡直自己也有點像在夢中。

    而讀第二十二回中的許多燈謎詩,如果隻把它當成猜謎遊戲而不理解它的寓意,那麼,我們連這一回的回目“制燈謎賈政悲谶語”的意思也将不懂。

     有些詞、賦,表面看遊離于情節之外,但細加尋味,實際上仍與内容有關。

    《警幻仙姑賦》是被脂評認為近乎一般小說慣用的套頭的閑文,他說:“按此書凡例(體例也,非“甲戌本”卷首之《凡例》。

    ——筆者)本無贊賦閑文,前有寶玉二詞,今複見此一賦,何也?蓋此二人乃通部大綱,不得不用此套。

    前詞卻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見其妙。

    此賦則不見長,然亦不可無者也。

    ”(“甲戌本”第五回眉批)這裡指出《紅樓夢》在一般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