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知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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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孤崖,絕似娲煉之餘! 但在“觀山景”的快意和驚奇中,車臨險境,奇不可言,心裡也會想:我們這一小群人的命運,就全“寄托”在這頭破“鐵牛”身上了——那車和司機,倒有點兒“牛勁”,從未見他們略有遲疑或疲态。

     可是,有一回在一處山頂上“抛錨”了。

     久坐車内的人,走出來活動腿腳,我下來見是一片不陡而傾斜的坡面,石頭很光滑,不敢放步走,小心翼翼地試“行”幾步,發現坡上有镌刻的大字,可是沒法“遠覽”(鳥瞰)而辨認是何字句。

    正在怅然無計,說車是小毛病,沒事了,上車吧。

    于是“老牛”又依然鼓勁地往前挪動起來。

     這一次實在算不了什麼真“事故”,略為麻煩些的則是在鳳翔縣——全程也隻這一次,可謂幸也。

    我因此更佩服這輛破車和那看似等閑的司機。

     那是在鳳翔歇下,“打尖”休整,以備往西的更艱難的行進。

    看見地方上有人召集村姑農婦們,列隊扭秧歌,是當時表現婦女得到解放的活動。

    我則隻想起曆史上如蘇東坡者在此做官留下喜雨亭等石刻,惜難尋蹤問影…… 夜晚男女老幼擠在一個大土炕上,記得在炕上并未真的睡着了,忽聽見喚大家起來要趕一程路。

    旅客都是最想快到,不計睡不睡,于是紛紛收拾,離店又行。

     已記不清走了多遠,到一深山中一個“坳”處略有一點平地,那兒孤零零一所陋房——車在這兒出了毛病。

    此時已是黑夜,将那戶人家喚起,要求投宿。

    進去隻見中年婦道人家兩個,驚奇地忙亂着,接待這夥不速之客。

    她們最忙的是将僅存的白面傾入一個大盆,趕着給客人和面烙餅。

     餅還未烙成,忽又傳來,車修好了,不住下了!講好的飯錢照付。

    兩位婦道,感謝意外的收入——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們的那些面怎麼處置。

     這說明:破車不破,司機技能真是可佩之至! 萬沒想到,千山萬嶺,好容易車到廣元,又一次下車檢查。

    據說那時正值三反五反期,沿路檢查甚嚴,怕有貪污等逃犯以及其他不法之人。

    但廣元這兒卻比他處幾倍嚴格——男的要脫衣,兒童要查鞋襪底兒……行李徹查,更無待言。

     輪到打開我的行李卷兒,從中發現了我從天津買的美國進口助聽器(因怕摔壞,置于棉被褥最軟之處)。

    這可讓四川的檢查人員大為震驚——以為是個“小電台”秘密聯絡器,疑我是個“特務”。

     這下子,麻煩可大了。

     他們先找了“無線電專家”來審驗這個助聽器,大約費去一小時研究,結果明白它隻能“收”一般聲響,也不能“發消息”。

    于是這才把我叫到辦公處,口頭盤問。

    我有華大聘書與當時軍方部門開具的旅行證件和地方發的遷移證。

    不想證件上有一個字是圈改的,我倒未察覺,他們抓住此點不放,诘問此字如何是改的。

    我說:原來就如此,與我的筆迹無涉。

    仍不相信。

     最後,見我侃侃而談,面無懼色,也抓不到任何可疑之迹,這才讓我當場寫一份自述書面,然後放行——但對助聽器仍不放心,對我說明,弄清之後再還你到華西大學那裡。

     這時間可就久了。

    汽車有行程,不能為一個人的“事故”而久誤時間站頭,有些旅客當然催行。

    幸而那位司機同志真是好人,他說:他(指我)有家眷小孩子,抛下他在這兒,他怎麼辦?還是等等吧…… 到處有仁人。

    我至今感念——倘若他照規矩開車走了,我将會被困在廣元,那困難不堪設想。

     等我從被拘問處出來,隻見遠遠地站着三個人——同伴者,見我出來了,面現喜容,陪我走回(我還真不記得路呀!)登車之處。

     我至今想:這三位旅伴,也是大仁至厚之人——不知我是什麼人,遭了什麼嫌疑甚至真有什麼“問題”,誰不躲遠點兒?可這三位卻關懷地到那地方去探我,這是何等善心至意!然而旅途人生“一面之緣”,再無相會之期,連姓名也不能盡知。

    每念及此,無限的怅惘和感激之情,難以憫默。

     快五十年了,久懷在心,無由紀念他們,今日方以小文志之。

     詩曰: 秦嶺盤纡落照昏,深山曾叩野人門。

     助聽“新物”原難識同車者有上海徐志森先生,見我是個知識分子,談得來,後來成了通信朋友。

    他曾歎道:四川地方太閉塞了,助聽器上海商店櫥窗擺着,人人皆見的,在此卻出了大麻煩。

    ,感激仁心格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