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呈子·劫秧子·進頏子

關燈
是不毛之地,偶有小塊淺水,滿地鹽鹵白痕,光景奇特。

    最後,終于來到一片大“湖”之邊岸,這就是NFDA1子了。

     坐上小船,被“推”送到裡寨,那兒有帶槍的等着。

    這裡有綠樹了,有房舍了,我不知忌諱地張目玩賞。

    他們領我進入一間最深層的秘室——進去一看,吓了一跳:鹹水沽的人!他們蜷坐于一炕上,都是上回被“雜牌”軟禁驅趕“裹”到這兒來的。

    他們忽見我至,又驚又“喜”,因為家父剛剛從那兒出來,我就“神使鬼差”地來“填空”了,萬萬想不到! 匪幫的二級頭目來“看望”我。

    此人很和藹,似有某種“舊誼”似的來關照我。

    我天真地睜大了眼,正視着他的臉。

    他走後,“同室”之好心人告誡我說:以後有人來看你,萬不可擡眼正觀,要低頭勿視其面,因為他們都忌諱人看他(怕“認”得了,記住了形貌)。

     我初來,是受“優待”的,不蒙眼,不捆手,“放風”時(大小便)有專人“帶領”空地處去“方便”。

    沒想到,好景不長,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他們的人不知在什麼地方和軍警官方遇上,受了點危險,硬說是家父出去以後“使的壞”,匪首的弟弟——二大王,某晚吃飽了前來“查秧子”,見了我——聽告知我是誰,勃然大怒,用木棒打我的腿,說:“你們沒良心!”這回可不客氣了,責問看守者為什麼不蒙眼,“嚴加管看!……” 天無絕人之路,後來不知緣何,将我單獨看守了,離了沽中鄉伴,頗感凄惶;可是新派來的看管專人,卻成了我的“福星”:此人厚厚誠誠,寡言少語,一臉良民氣色(匪是帶“匪氣”的)。

    他形影不離地照顧我,無微不至。

    偶有匪徒要來戲侮我或找麻煩,他必然将他趕走。

    夜裡陪我在一個單間炕上和衣而共眠。

    我心中十分感激他,揣斷這其中定有緣故,可也不敢問。

    從某些細微處偶然流露,我得知他對家父的為人一切,深為敬佩欽重。

     我這樣得到了“好處”,過得倒很“快活”起來。

    忽一夜,睡中被這位好人良伴喚醒,他仍然一如平日,安詳穩重,隻說一句:“起來,有人接你來了,可回去了。

    ”我剛從夢中醒來,聞聽此言,真如“夢中說夢”一般,迷迷惘惘,随了他,很快來到水邊,仍然是那小船,有人已在船上,不用說,仍然是有健夫淌着到腰的水,“推”我們出NFDA1…… 我這時才真正清醒了頭腦。

    擡頭一看,曠野深夜,滿天的星鬥,燦然地照着這孤舟,緩緩而進。

    我心想:我最愛詩了,總想進入詩境;今夜今時,我才第一次懂得詩的境界。

     我回津沽後,家人看我腿上棒打的青傷猶在,都歎息一回。

    又聽我講,怎樣聽見夜裡匪人将一名他們認為可疑的秧子帶出去槍決了,我聽見了槍聲。

    此人很好,卻異鄉作鬼。

    那時還有一個老鄉姓呂,是個扛腳行的窮人,是我家開的小木匠鋪的呂師傅的親哥哥,也不知緣何,極為匪人所惡,每日裸背鞭打,而且也要和剛才那位被槍殺的同樣“處理”。

    我自告奮勇,替呂大哥說了很多好話,告知其真身份并非“可疑分子”……誰知因此,他竟拾了一條命,後來也放回來了。

     但是使我最感動最不能忘懷的,仍然是由于家父的為人,識與不識,都表現出異常的敬重,幾乎是處處有“貴人”暗中相助,有“福星”解難消災。

    這是什麼珠寶金财也換不來的群衆的真情至感。

     家父一生也最愛國,那時隻有上海的三友實業社是專售國貨的百貨店,他不喜洋貨,總是用郵購的辦法向“三友”買些東西。

    他寫信控告過天津縣某縣長的劣迹,也支持過腳行群衆将到沽收“牙稅”的小僞官打跑——有名的“打牙稅”事件,遐迩皆知。

     因此,要講我被綁的事,絕不是我這個少年學生的個人的事情。

    不講鹹水沽抗匪史與家父的生平大節,那就什麼也講不清,什麼意義也沒有了。

    我總覺得,像我父親這樣的人,赢得萬衆同聲給以“碩果苞桑”、“智深勇沉”的獻詞,有關事迹,應當有所記載;他的為人,也應當得到公平的評價和對待。

    我不揣冒昧,粗陳梗概,關心津沽文史的,或有所采,則非止寒家一姓的榮幸矣。

     詩曰: 誓保全鄉已忘身,百危形勢賴斯人。

     幾多父老曾垂淚,誰為開明紀士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