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評《紅樓夢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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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先生就認為《紅樓夢》是寫實,不是虛構。

    張愛玲還舉了一個例子,來說《紅樓夢》的不完整。

    美國一個小說專家叫韓南,他考證出來《金瓶梅》五十三回到五十七回是另外一個人寫的,不是那個原作者。

    她說對,“我一看到這兒,我就像進了一個黑胡同,走到那兒呢,一下子出了黑胡同,豁然開朗。

    ”你看看這個藝術敏感,我剛才說了一遍又一遍,一個人從事文學藝術,乃至自然科學,都得有這個,沒有這個敏感性,一堆死東西,活不起來。

    她用了三個字,就把《紅樓夢》後四十回做了總結,她說高鹗把《紅樓夢》“庸俗化”了。

    你可以在“庸俗化”這三個字上寫出大文章,甚至于寫出專著來。

    而對于《紅樓夢》為什麼好,我為什麼這麼迷它,她的書中一個字也找不着,她是這麼一個怪人。

    這個張愛玲,寶黛愛情你怎麼看的?她也不說。

    但她發出一個怪論,這個怪論呢,我看了非常得意。

    她說史湘雲是真實的,今天的話就叫做有原型的人物,林黛玉是後來虛構出來的,諸位你們聽了這也石破天驚吧,誰這麼看過,誰這麼想過,誰這麼說過!好,由于提到史湘雲,再說一句,她最後的一章,就是說那個舊時真本《紅樓夢》中原來的結局是寶湘二人重會,她考證到最後還是尋找這個,有的專家說《紅樓夢》曹雪芹寫了兩部,八十回以後他續了兩回,一回仍然是他的老思路,是賈府沒有抄家,另外他又寫了一部賈府遭到了政治禍變,抄家。

    後來黛玉早死,寶钗也早亡,最後賈寶玉出家了,這個呢,矛盾。

    到底她認為哪個更符合曹雪芹最末本意呢?她沒法判斷,這個成了張愛玲的平生,想解決而未能解決的這麼一個大難題。

    也就是說,她十年走到這點上,做了結論了嗎?沒有。

    但這才是她最關懷的一個主題,我今天把這一點告訴諸位,一個大理論,我已經把它簡化到無以複加了,我沒有辦法再簡化。

    她平生有三大恨,兩恨是老詞,古人的。

    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鲥魚多刺,第三恨呢,《紅樓夢》未完。

    她說為什麼《紅樓夢》未完?我非得要追尋一下真正的曹雪芹的《紅樓夢》,而不是高鹗續的那個。

    她就是為這花了十年,寫了這本書,因為她沒法解決,她所以取了這麼個怪書名。

    這個好不好,能不能這樣子對待你十年的光陰?我不評論,諸位想一想,我們這樣的文化問題,中國文化史上、文學史上僅僅有這麼一個特例,沒有第二個,你把小說從開天辟地到《三國演義》、《水浒傳》、《西遊記》,你看看就知道,這個大特例,引動了全中華人的頭腦的活動,為什麼?那是文藝問題嗎?不是的,這是個文化問題。

    我今天和諸位談,我說一百句、一萬句,我隻有一句,文化大問題!那麼張愛玲因為太愛《紅樓夢》了,所以她特别恨高鹗,她給高鹗的評價,是她自己承認,簡直就是破口大罵了。

    她說了三句,第一句是“庸俗化”,第二句是說高鹗的後四十回是“附骨之疽”,第三她說高鹗“死有餘辜”。

    了不起!死有餘辜!這四個字是随便由一個有修養的中華女士嘴裡,随随便便說出來的嗎?請諸位想一想,我沒有意思,沒有任何意思請這麼多在座的來同意我的話,同意她的話。

    我毫無此意,而是說我把這個問題提出來,這個東西到底怎麼辦?我們就永遠不解決?再過五百年,一千年,這不好。

    我們應該有更多的人關注這個問題,我們這個中華大文化的問題,這麼一個獨特的例子,好!謝謝諸位。

     (來源:cctv-10《百家講壇》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