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篇 秦可卿和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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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卓見,有一點特别值得注意:她認為,賈家遭禍敗落本來是從東府賈珍那裡引發,而非西府賈政。她舉了例證,如江南甄家人來,是賈珍接待……。

    這個說法,乍聽不一定即能接受,而細思卻有道理,即在文字表面的背後,另有重大事故隐含在内裡深層。因為那是不能明寫的,必須用“假話”以傳“真事”。

    這就要從秦可卿說起——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甯。”

    二百年來,人們就被“淫”(“爬灰”……)瞞蔽住了,以為“不肖”,是指聲色享樂、不務正業一類意義,不知那指當時的“政治罪名”:指的是“行為不端”,“結交匪類”,“奸黨”等等用語。

    這事本是說來話長。幸而近年作家劉心武先生已然把内幕焦點抉示出來了,他說:秦可卿出身不凡,是皇族之女;從養生堂抱來雲雲是托詞假話:她出喪大殡禮儀之重,決非一個甯府長孫媳所能承當享受,看看那諸王路祭的場面,六宮都太監吊唁的特異,皆可表明另有内幕真情。(此為大意,劉先生著述具在,茲目壞恕難詳引)。

    劉先生此說出後,紛紛诘難,我卻覺得應當給以重視,深入研究,不要輕心率意,即潑冷水。

    最近,這個問題的局面獲得了巨大進展,步步走向接觸了曆史真相的核心。

    原來,曹家的第二次抄家由弘皙“逆案”株連,正是遠從康熙太子胤礽之被廢、雍正奪嫡引起。雪芹小說中的“世襲”,實指曹家是玄烨康熙與其太子胤礽的兩代保育嬷嬷的内務府世家。書中“榮禧堂”金字是康熙禦筆,而匾下對聯銀字,正是東宮太子的賜書!

    秦氏亡故,賈珍一定要用“義忠親王老千歲”留下的“樯木”棺木,賈政說是此非“常人”所用,已妙筆點醒真相了!

    再看,可卿“托夢”對鳳姐所說的一夕秘談,豈是“常人”所能預見而有此身份口氣?——“天香樓”分明透露了可卿本是“天香雲外飄”的皇家之女,應即胤礽之長子弘皙的幼女,遭事後隐名寄身于曹家老保母之家。

    這麼一講,即可恍然:所謂的“淫”,是“泛濫”之本義,是掩蓋政治原由的特殊用詞——倘不如此,當時讀者尤其皇族内廷,一眼就看懂,而滅門之禍就不可或免了。

    賈珍的“不肖”,祖宗的“異兆悲音”,全系于此,卻用了當時一般宦家王族的享樂生活的“過失”來迷惑了讀者心眼與追究的興緻。

    所以,張愛玲的卓見是非凡的。

    再看主管這件大喪禮的是誰?是特請的王熙鳳。是因為她的才幹勝于尤氏嗎?表面似是,實則是要西府的主家内眷。這都是文心匠意,内有藏掖,不可用一般小說的眼光來衡量評議。

    一部《紅樓》的家亡人散,由這兒伏下大脈絡,也就是全部的關鍵所在。

    詩曰:

    此情不是一般情,幾代淵源死與生。

    看到家亡人散後,始知東府事非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