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盡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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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生在考證上的發現,為數不少,而自己以為最值得大書一筆的到底要推“脂硯湘雲說”。

    國内贊同者頗有可觀,容當另文舉列諸位師友芳名。海外能記得的有林語堂、張愛玲二家。

    林氏著《平心論高鹗》,替僞續粉飾巧辯,以惡語罵我;可是他單單同意“脂硯湘雲說”。

    罵我的人,似也不能不承認此說,亦可見真理是掩不住的,反而更有說服力。但不諱言,他罵了我,我就不想多引他的狂言。

    如今隻說張愛玲,她以獨特的非正面明文地表示了肯定此說,我則倍覺難得,感到榮幸。

    脂硯的朱批留在《甲戌本》上的,在“甲午八日”一條中,痛悼雪芹之逝,“一芹一脂”之言,表明夫婦同命鴛鴦,豈有别解?甲午是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她年已老,故又曾化名“畸笏叟”。

    然而,張愛玲又相信了一條無法證實的“靖本過錄脂批”,說脂硯已逝,畸笏繼之作批;又冒出一個單頁紙條,上寫“甲午”的那條脂批卻單單變為“甲申”——即成了此乃脂硯于癸未逝後次年的批了,所以她也“逝去”了……。

    《甲戌本》現存,朱字清晰。

    那“甲午”,怎麼會是“甲申”?“申”再草寫,也成不了“午”,“午”再“花哨”,也變不了“申”。

    我們信《甲戌》,還是信至今不知有無的“靖本”?而且據雲又是“過錄”的“傳抄”件,“夾在書内”的零紙條?

    我不承認我“偏信”某一本,我隻承認做學問應當謹慎,眼見為實,傳聞未必盡确。

    當然,傳抄者今日拿出真憑實據,我今日就重新考慮拙見。一天拿不出,我當然隻能“懸案”一天,不敢輕易模棱兩端,怕受人之誤而又誤人。

    張愛玲認為“畸笏叟”真是個“長輩”男子,可是她又說不出他到底是誰的長輩,長輩男子如何能“參預”晚輩小輩的閨房私事?

    善能推理的她,對此推不出“理”。

    承認了脂硯是湘雲的“原型”,也就解讀了敦誠挽吊雪芹的“新婦飄零目豈冥”的語義。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舊夢人猶在”,不就是隐隐約約有“人”含在句内嗎?不就是“遇合”之後的“新婦”嗎?這與“長輩男子”有何交涉?

    詩曰:

    秦淮風月石頭城,離合悲歡幾度秋。

    新婦飄零脂硯在,硯中朱墨淚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