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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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

    織莺獨自坐在深深地海裡,聽着潛流呼嘯的聲音,長路漫漫,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艙裡,身邊的架子上那隻永遠不會休息和睡眠的夜莺在看着她,不時地梳理着羽毛,發出柔和美妙的聲音,似乎在給她打消旅途的寂寞。

     “有很多話,我自己從未說出口,但都藏在小莺的身體裡。

    ” 她想起了望舒的話,心底忽然有了一陣微妙的悸動。

    念頭一起,她開始有了隐約的不安和好奇,流逝的時間開始顯得分外的漫長,令人如坐針氈——終于,在堅持了兩個時辰後,她終于屈服了。

     她看着那隻鳥兒澄澈如寶石的眼睛,試探着開口問:“你好?” 聽到終于有人對自己開口說話,夜莺一下子興奮起來了,在架子上跳躍着,興高采烈地回答:“你好!” 她忍不住笑了,問:“你是誰?” 夜莺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是小莺。

    ” 這大概是望舒為它設定的标準答案。

    不過,看到得意洋洋的鳥兒,織莺忽然想再刁難一下它,便又問了一句:“小莺是誰?” 夜莺毫不猶豫地回答:“小莺是望舒做出來送給織莺的生日禮物!喜歡不?” “喜歡。

    ”織莺忍不住唇角含笑——果然,望舒這件禮物很有意思。

    它的智慧和互動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如望舒所說,在如此漫長的旅途裡,将會給自己帶來不少的樂趣。

     聽到她的回答,夜莺又開心地跳躍了一下,說:“一定要喜歡啊!” 雖然隻是一隻機械鳥發出的機械的回答,卻居然令她心裡微微暖了一下。

    織莺看着架子上用來做擺設的食盤和水盤,試探地問:“你餓不餓?” “不餓,”夜莺用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隻要能看着織莺,就不覺得餓!” “……”這句話的語氣顯然令她想起了某一個人,織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它烏黑的眼睛。

    停頓了片刻,她忽然起了一種殘忍的念頭,擡頭看着那隻活潑的夜莺,開口:“你不是活的,對吧?你不是一隻真的夜莺,對不對?” 她問得殘忍而直接,然而夜莺卡了一下,眼睛咕噜噜一轉,卻回答得理直氣壯:“當然不是!我是機械做的!” “機械做的?”她反問。

     “是啊!”夜莺眨了眨眼睛,回答得出人意料:“我和望舒一樣都是機械做的。

    我們又聰明又天才,從不說謊從不背叛,而且還永遠不會生病!——怎麼樣,你們羨慕吧?” 她不禁啞然失笑,喃喃:“笨蛋。

    ” ——原來,那個少年将這些從未說過的話都藏在鳥兒小小的軀殼裡。

    他在告訴她,即便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并未因此絕望,他依舊相信自己,并以此為傲。

     然而,顯然誤以為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夜莺咕噜了一聲:“你才是笨蛋呢!” “啊?”她忍不住蹙眉,苦笑,“望舒怎麼把這句話也教給你了?” 顯然這句話也不在夜莺所能應對的記憶範圍裡,它眨了眨眼睛,隻能随便從記得的那六百二十七句裡面挑選一句,朗朗回答:“看吧,總有一天,那些人所加諸于我身上的種種折磨,我一定會千倍百倍地報複回去!” 那句話令織莺瞬地變了臉色。

     報複?在那個少年看似明朗澄澈的眼神深處,居然刻着這樣兩個字! 織莺忍不住站起來,撲向了船艙裡唯一的一扇圓形密閉窗,望向南方——那裡是一片漆黑,深深的海水屏蔽了一切,包括顔色和光線,令她那個遙遠的故國沉浸在一片濃重的暗影裡,再也無法看到。

     不知道為何,那一瞬,她心裡忽然泛起了某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從棋盤洲往北,海的顔色越來越深,海面也越來越平靜。

    在進入蒼茫海海域後,極寒讓大海不再具有生機,成為凝固的樂章。

     在北方的北方,冰封的大海深處,有一處叫做從極淵的地方。

    那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和南方碧落海底鬼神淵的地火熔岩正好形成雲荒的陰陽兩極——沒有人到達、沒有飛鳥飛過,甚至,連水下都不曾有一條遊弋的魚類。

     這是天地間最寒冷的地方,荒蕪而寂靜的不毛之地。

     海面上,一座座巨大的冰山随風飄浮,在冷月的映照下折射出清冷透徹的光輝,宛如琉璃世界,美不勝收——然而,在風裡,忽然傳來了一縷琴音。

     那是一個穿着紅色長衣的美麗女子,盤膝坐在冰雪之上,手撫七弦琴,輕攏慢撚,彈奏出柔和婉轉的美妙樂曲。

    她的面容安甯,麗色無雙,全心全意地彈着。

    在她身側,嚴寒開始消退,甚至那些獵獵割面的冷風都不敢吹來。

     那是海國的紅衣女祭,暗鳕。

     在琴聲裡,她身後那一朵巨大的蓮花輕輕顫抖了下,舒展開了最後一瓣。

     那是一朵玄冰龍蓮,開在冰山雪海之上,其大如輪,層疊重瓣,居然足足有一百瓣之多。

    盛開後足足有一丈的直徑,花瓣如玉,花心如純金,在開放的瞬間散發出千萬道光芒,簡直如同一輪皎月在大海上升起! 在花開的那一瞬,琴聲停止了。

     暗鳕蓦然擡起頭,臉上長年來的淡漠平靜一掃而空,再也難以掩飾喜悅——她忽然擡起手,将七弦琴在地上砸得粉碎!琴匣裡掉落出一個小小的玉壺,那是她在主動要求來到從極冰淵時私自偷偷帶過來的。

     她飛快地回過身,奔到了玄冰龍蓮之下,将玉壺舉起——就在那一瞬間,那一輪皎月的光芒收斂了,猶如月圓則虧,凋謝在一瞬間。

    巨大的蓮花在綻放了一瞬之後旋即枯萎,一片一片,在從極淵的冷風裡飄落,如同冰雪一樣消融,化成柔亮純潔的水,滴落在大海深處,重新化為虛無。

     暗鳕顫栗着,跪在冰上,雙手将玉壺高高舉起——她的動作非常快,非常準确,仿佛演練過千百次。

    一刻也不早一刻也不遲,當她剛剛将手舉到那個位置,那一泓蓮之水便一滴也不漏地傾入了壺中! 她不敢呼吸,用顫抖的手迅速地蓋上了蓋子,将玉壺抱在了自己的懷裡——那一刻,感覺全身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冰上,再也無法動上一動。

     是的……是的,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了! 上百年來,她不惜遠赴北海極寒之地,自願成為龍冢的守護者,何嘗是為了什麼家國什麼民族?她隻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麼——為了那個人而等待這一朵花開,為了現在的這一刻,她不惜賭上了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暗鳕抱着玉壺,壺裡仿佛有一團光在轉動,映照得玉壁隐隐透明——那是傳說中的千年龍蓮精華,能令喝下的人返老還童并延壽千年。

    她筋疲力盡地坐在冰雪上,絲毫不覺得寒冷,似是有些欣慰地想着什麼,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然而,就在那個瞬間,她忽然覺得腳下的冰面震動了一下。

     暗鳕一開始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從極冰淵是極其寒冷的地方,幾乎不可能有任何活物抵達,冰層之厚猶如堅實的岩石,怎麼可能忽然震動呢? 但是不等她站起身,第二次震動随之而來。

    這一次更加的明顯和強烈,腳下的冰面發出了清晰地斷裂聲,海國的紅衣女祭失聲驚呼,将玉壺緊緊抱在懷裡,點足掠起,離開腳下的這一片冰面。

     在躍起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腳下的那座冰山猝然裂開! 整個冰封的北蒼茫海,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在厚厚的冰層下滾動,讓整個海面上的冰殼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那條可怖的裂縫從西南方延伸而來,迅速往前蔓延,仿佛一道黑色的閃電割破了這個寂靜的世界。

     這……這是怎麼回事?海底發生了什麼?海嘯?火山? 來不及等暗鳕在腦海裡找到答案,她看到腳下那些萬古不化的冰山紛紛裂開,發出了清晰可聞的喀拉斷裂聲,緩緩沉入深色的大海。

     她抱着玉壺在半空,身形開始下落,卻無處着腳,不得不騰出一隻手虛空結了一個印,迅速念動了咒語,憑空裡忽然出現一隻雪白的巨大的飛魚,托住了她的身形。

     暗鳕皺起了眉頭,在半空裡俯視着腳下的冰海。

     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