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王安石三難蘇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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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州,原來使我看菊花也:”陳糙笑道:“古人說得好: 廣知世事休開口,縱會人前隻點頭。

     假若連頭俱不點,一生無惱亦無愁。

    ” 東坡道:“小弟初然被谪,隻道荊公恨我摘其短處,公報私仇。

    誰知他到不錯,我到錯了。

    真知灼見者,尚且有誤,何況其他!吾輩切記,不可輕易說人笑人,正所謂經一失長一智耳。

    ”東坡命家人取酒,與陳季常就落花之下,席地而坐。

    正飲酒間,門上報道:“本府馬太爺拜訪,将到。

    ”東坡分付:“辭了他罷。

    ”是日,兩人對酌閑談,至晚而散。

     次日,東坡寫了名帖,答拜馬大守,馬公出堂迎接。

    彼時沒有迎賓館,就在後堂分賓而坐。

    茶罷,東坡因叙出去年相府錯題了菊花詩,得罪荊公之事。

    馬太守微笑道:“學生初到此間,也不知黃州菊花落瓣。

    親見一次,此時方信。

    可見老太師學問淵博,有包羅天地之抱負。

    學士大人一時忽略,陷于不知,何不到京中太師門下賠罪一番,必然回嗔作喜。

    ”東坡道:“學生也要去,恨無其由。

    ”大守道:“将來有一事方便,隻是不敢輕勞。

    ”東坡問何事。

    太守道:“常規,冬至節必有賀表到京,例差地方官一員。

    學士大人若不嫌瑣屑,假進表為由,到京也好。

    ”東坡道:“承堂尊大人用情,學生願往。

    ”太守道:“這道表章,隻得借重學土大筆。

    ”東坡應允。

     别了馬太守回衙,想起荊公囑付要取瞿塘中峽水的話來。

    初時心中不服,連這取水一節,置之度外。

    如今卻要替他出力做這件事,以贖妄言之罪。

    但此事不可輕托他人。

    現今夫人有恙,思想家鄉。

    既承賢守公美意,不若告假親送家眷還鄉,取得瞿塘中峽水,庶為兩便。

    黃州至眉州,一水之地,路正從瞿塘三峽過。

    那三峽?西陵峽,巫峽,歸峽。

    西陵峽為上峽,巫峽為中峽,歸峽為下峽。

    那西陵峽,又喚做瞿塘峽,在菱州府城之東。

    兩崖對峙,中貫一江。

    豔預堆當其口,乃三峽之門。

    所以總喚做瞿塘三峽。

    此三峽共長七百餘裡,兩岸連山無阙,重巒疊蟑,隐天蔽日。

    風無南北,惟有上下。

    自黃州到眉州,總有四千餘裡之程,夔州适當其半。

    東坡心下計較:“若送家眷直到眉州,往回将及萬裡,把賀冬表又擔誤了。

    我如今有個道理,叫做公私兩盡。

    從陸路送家眷至夔州,卻令家眷自回。

    我在夔州換船下峽,取了中峽之水,轉回黃州,方往東京。

    可不是公私兩盡。

    ”算計已定,對夫人說知,收拾行李,辭别了馬太守。

    衙門上懸一個告假的牌面。

    擇了吉日,準備車馬,喚集人夫,合家起程。

    一路無事,自不必說。

     才過夷陵州,早是高唐縣。

     驿卒報好音,夔州在前面。

     東坡到了夔州,與夫人分手。

    囑付得力管家,一路小心伏侍夫人回去。

    東坡讨個江船,自夔州開發,順流而下。

    原來這豔預堆,是江口一塊孤石,亭亭獨立,夏即浸沒,冬即露出。

    因水滿石沒之時,舟人取途不定,故又名猶豫堆。

    俗諺雲。

     猶豫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猶豫大如馬,瞿塘不可下。

     東坡在重陽後起身,此時尚在秋後冬前。

    又其年是閏八月,遲了一個月的節氣,所以水勢還大。

    上水時,舟行甚遲,下水時卻甚快。

    東坡來時正怕遲慢,所以舍舟從陸。

    回時乘着水勢,一瀉千裡,好不順溜。

    東坡看見那峭壁千尋,沸波一線,想要做一篇《三峽賦》,結構不就。

    因連日鞍馬困倦,憑幾構思,不覺睡去,不曾分付得水手打水。

    及至醒來問時,已是下峽,過了中峽了。

    東坡分付:“我要取中峽之水,快與我撥轉船頭。

    ”水手禀道:“老爺,三峽相連,水如瀑布,船如箭發。

    若回船便是逆水,日行數裡,用力甚難。

    ”東坡沉吟半晌,間:“此地可以泊船,有居民否?”水手禀道:“上二峽懸崖峭壁,船不能停。

    到歸峽,山水之勢漸平,崖上不多路,就有市井街道。

    ”東坡叫泊了船,分付蒼頭:“你上崖去看有年長知事的居民,喚一個上來,不要聲張驚動了他。

    ”蒼頭領命。

    登崖不多時,帶一個老人上船,口稱居民叩頭。

    東坡以美言撫慰,“我是過往客官,與你居民沒有統屬,要問你一句話。

    那瞿塘三峽,那一峽的水好?”老者道:“三峽相連,并無阻隔。

    上峽流于中峽,中峽流于下峽,晝夜不斷。

    一般樣水,難分好歹。

    ”東坡暗想道:“荊公膠柱鼓瑟。

    三峽相連,一般樣水,何必定要中峽?”叫手下給官價與百姓買個幹淨磁甕,自己立于船頭,看水手将下峽水滿滿的汲了一甕,用柔皮紙封固,親手佥押,即刻開船。

    直至黃州拜了馬太守。

    夜間草成賀冬表,送去府中。

    馬太守讀了表文,深贊蘇君大才。

    資表官就佥了蘇轼名諱,擇了吉日,與東坡餞行。

     東坡資了表文,帶了一甕蜀水,星夜來到東京,仍投大相國寺内。

    天色還早,命手下擡了水甕,乘馬到相府來見荊公。

    荊公正當閑坐,聞門上通報:“黃州團練使蘇爺求見。

    ”荊公笑道:“已經一載矣!”分付守門官:“緩着些出去,引他東書房相見。

    ”守門官領命。

    荊公先到書房,見柱上所貼詩稿,經年塵埃迷目。

    親手于鵲尾瓶中,取拂塵将塵拂去,俨然如舊。

    荊公端坐于書房。

    卻說守門官延捱了半晌,方請蘇爺。

    東坡聽說東書房相見,想起改詩的去處,面上赧然。

    勉強進府,到書房見了荊公下拜。

    荊公用手相扶道:“不在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