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關燈
了。

    ”他心裡想,究竟和翠芝沒有什麼可談的,談談就又談到叔惠身上來了。

     翠芝讓他進去坐一會,他說他還有兩家人家要去一趟,就告辭走了。

    他這些日子一直沒到親戚家裡去走動過,這時候已經滿了一百天,就沒有這些忌諱了,漸漸就有許多不可避免的應酬。

    從前他嫂嫂替他和翠芝做媒碰了個釘子,他嫂嫂覺得非常對不起她的表妹,”鞋子不做倒落了個樣”。

    事後當然就揭過不提了,翠芝的母親那方面當然更是諱莫如深,因此他們親戚間對于這件事都不大知道内情。

    愛咪說起這樁事情,總是歸罪于世鈞的怕羞,和翠芝的脾氣倔,要不然兩人倒是很好的一對。

    翠芝一度訂了婚又悔婚,現在又成了問題人物了。

    世鈞也許是多心,他覺得人家請起客來,總是有他一定有她。

    翠芝也有同感。

    她常到愛咪那裡去打網球,愛咪就常常找世鈞去湊一腳。

    世鈞在那裡碰見一位丁小姐,網球打得很好,她是在上海進大學的,和世鈞還是先後同學。

    世鈞回家去,說話中間提起過她幾次,他母親就借故到愛咪那裡去了一趟,偷偷地把那丁小姐相看了一下。

    世鈞的父親臨終的時候曾經說過,說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見世鈞結婚。

    她母親當時就沒敢接了這個茬,因為想着世鈞如果結婚的話,一定就是和曼桢結婚了。

    但是現在事隔多時,沈太太認為危機已經過去了,就又常常把他父親這句遺言提出來,挂在嘴上說着。

     相識的一班年青人差不多都結婚了,好像那一年結婚的人特别多似的,入秋以來,接二連三地吃人家的喜酒。

    這裡面最感到刺激的是翠芝的母親,本來翠芝年紀也還不算大,她母親其實用不着這樣着急,但是翠芝最近有一次竟想私自逃走了,留下一封信來,說要到上海去找事,幸而家裡發覺得早,在火車站上把她截獲了,雖然在火車站上沒看見有什麼人和她在一起,她母親還是相信她一定是受人誘惑,所以自從出過這樁事情,她母親更加急于要把她嫁出去,認為留她在家裡遲早要出亂子。

     最近有人替她做媒,說一個秦家,是一個土财主的少爺,還有人說他是有嗜好的。

    介紹人請客,翠芝無論如何不肯去,一早就躲出去了,也沒想好上哪兒去。

    她覺得她目前的處境,還隻有她那表姊比較能夠了解,就想去找她的表姊痛痛快快哭訴一番。

    沈家大少奶奶跟翠芝倒是一直很知己的,就連翠芝和一鵬解約,一個是她的表妹,一個是她自己的弟弟,她也并沒有偏向着誰,因為在她簡單的頭腦中,凡是她娘家的人都是好的,她弟弟當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她的表妹也錯不了,這事情一定是有外人從中作祟。

    一鵬解約後馬上就娶了窦文娴,那一定就是窦文娴不好,處心積慮破壞他們的感情,把一鵬搶了去了。

    因此她對翠芝倒頗為同情。

     這一天翠芝到沈家來想對她表姊訴苦,沒想到大少奶奶從來不出門的人,倒剛巧出去了,因為她公公停靈在廟裡,她婆婆想起來說好久也沒去看看,便買了香燭紙錢要去磕個頭,把小健也帶着,就剩世鈞一個人在家,一看見翠芝就笑道:哦,你家裡知道你要上這兒來?剛才他們打電話來問的,我還告訴他們說不在這兒。

    翠芝知道她母親一定是急起來了,在那兒到處找她。

    她自管自坐下來,問道:“表姊出去了?”世鈞說:“跟我媽上廟裡去了。

    ”翠芝道:“哦,伯母也不在家?” 她看見桌上有本書,就随手翻看着,世鈞見她那樣子好像還預備坐一會,便笑道:“要不要打個電話回去告訴你家裡,說你來了?”翠芝突然擡起頭來道:“幹什麼?”世鈞倒怔了一怔,笑道:“不是,我想着伯母找你也許有什麼事情。

    ”她又低下頭去看書,道:“她不會有什麼事情。

    ” 世鈞聽她的口吻就有點明白了,她一定是和母親怄氣跑出來的。

    翠芝這一向一直很不快樂,他早就看出來了,但是因為他自己心裡也很悲哀,而他絕對不希望人家問起他悲哀的原因,所以推己及人,别人為什麼悲哀他也不想知道。

    說是同病相憐也可以,他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比和别人作伴要舒服得多,至少用不着那樣強顔歡笑。

    翠芝送他們的那隻狗,怯怯地走上前來搖着尾巴,翠芝放下書給它抓癢癢,世鈞便搭讪着笑道:“這狗落到我們家來也夠可憐的,也沒有花園,也沒有人帶它出去遛遛。

    ”翠芝也沒聽見他說些什麼。

    世鈞忽然看見她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他便默然了。

    還是翠芝打破了這沉默,問道:“你這兩天有沒有去打網球?”世鈞微笑道:“沒有。

    你今天去不去?一塊去吧?”翠芝道:“我打來打去也沒有進步。

    ”她說話的聲音倒很鎮靜,跟平常完全一樣,但是一面說着話,眼淚就簌簌地落下來了,她别過臉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