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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鴻才也不知道她今天何以這樣對自己表示好感。

    她這一笑,他當然也笑了;一笑,馬上變成了一隻貓臉。

    曼桢這時候實在熬不住了,立刻返身奔上樓去。

    在祝鴻才看來,還當作是一種嬌憨的羞态,他站在樓梯腳下,倒有點油然神往。

     他回到曼璐房間裡,便說:“你們二小姐有男朋友沒有?” 曼璐道:“你打聽這個幹嗎?”鴻才笑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什麼别的意思,她要是沒有男朋友的話,我可以給她介紹呀?曼璐哼了一聲道:“你那些朋友裡頭還會有好人?都不是好東西!”鴻才笑道:“嗳喲,嗳喲,今天怎麼火氣這樣大呀? 我看還是在那裡生老王的氣吧?”曼璐突然說道:“你老實告訴我,老王是不是又跟菲娜攪上了?”鴻才道:“我怎麼知道呢?你又沒有把老王交給我看着。

    ” 曼璐也不理他,把她吸着的一支香煙重重地揿滅了,自己咕噜着說:“胃口也真好——菲娜那樣子,翹嘴唇,腫眼泡,兩條腿像日本人,又沒有脖子——人家說'一白掩百醜',我看還是'一年青掩百醜'!”她悻悻地走到梳妝台前面,拿起一面鏡子自己照了照。

    照鏡子的結果,是又化起妝來。

    她臉上的化妝是随時地需要修葺的。

     她對鴻才相當冷淡,他卻老耗在那裡不走。

    桌子上有一本照相簿子,他随手拖過來翻着看。

    有一張四寸半身照,是一個圓圓臉的少女,梳着兩根短短的辮子。

    鴻才笑道:“這是你妹妹什麼時候拍的?還留着辮子呢!”曼璐向照相簿上瞟了一眼,厭煩地道:“這哪兒是我妹妹。

    ”鴻才道:“那麼是誰呢?” 曼璐倒頓住了,停了一會,方才冷笑道:“你一點也不認識? 我就不相信,我會變得這麼厲害!”說到最後兩個字,她的聲音就變了,有一點沙啞。

    鴻才忽然悟過來了,笑道:“哦,是你呀?”他仔細看看她,又看看照片,橫看豎看,說:“嗳!說穿了,倒好像有點像。

    ” 他原是很随便的一句話,對于她卻也具有一種刺激性。

    曼璐也不作聲,依舊照着鏡子塗口紅,隻是塗得特别慢。

    嘴唇張開來,呼吸的氣噴在鏡子上,時間久了,鏡子上便起了一層霧。

    她不耐煩地用一排手指在上面一陣亂掃亂揩,然後又繼續塗她的口紅。

     鴻才還在那裡研究那張照片,忽然說道:“你妹妹現在還在那裡讀書麼?”曼璐隻含糊地哼了一聲,懶得回答他。

    鴻才又道:“其實——照她那樣子,要是出去做,一定做得出來。

    ” 曼璐把鏡子向桌上一拍,大聲道:“别胡說了,我算是吃了這碗飯,難道我一家都注定要吃這碗飯?你這叫做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了!”鴻才笑道:“今天怎麼了?一碰就要發脾氣。

    也算我倒黴,剛好碰到你不高興的時候。

    ” 曼璐橫了他一眼,又拿起鏡子來。

    鴻才涎着臉湊到她背後去,低聲笑道:“打扮得這麼漂亮,要出去麼?”曼璐并不躲避,别過頭來向他一笑,道:“到哪兒去?你請客?”這時候鴻才也就像曼桢剛才一樣,在非常近的距離内看到曼璐的舞台化妝,臉上五顔六色的,兩塊鮮紅的面頰,兩隻烏油油的眼圈。

    然而鴻才非但不感到恐怖,而且有一點銷魂蕩魄,可見人和人的觀點之間是有着多麼大的差别。

     那天鴻才陪她出去吃了飯,一同回來,又鬼混到半夜才走,曼璐是有吃宵夜的習慣的,阿寶把一些生煎饅頭熱了一熱,送了進來。

    曼璐吃着,忽然聽見樓上還有腳步聲,猜着一定是她母親還沒有睡,她和她母親平常也很少機會說話,她當時就端着一碟子生煎饅頭,披着一件黑緞子繡着黃龍的浴衣上樓來了。

    她母親果然一個人坐在燈下拆被窩。

    曼璐道:媽,你真是的——這時候又去忙這個!坐了一天火車,不累麼?窩是我帶着出門的,得把它拆下來洗洗,趁着這兩天天晴。

    ”曼璐讓她母親吃生煎饅頭,她自己在一隻饅頭上咬了一口,忽然懷疑地在燈下左看右看,那肉餡子紅紅的。

    她說:“該死!這肉還是生的!”再看看,連那白色的面皮子也染紅了,方才知道是她嘴上的唇膏。

     她母親和曼桢睡一間房。

    曼璐向曼桢床上看看,輕聲道:“她睡着了?樣大了;照說,她一個女孩子家,跟我住在一起實在是不大好,人家要說的。

    我倒希望她有個合适的人,早一點結了婚也好。

    ”她母親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她母親這時候很想告訴她關于那照片上的漂亮的青年,但是連她母親也覺得曼桢和她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暫時還是不要她預聞的好。

    過天再仔細問問曼桢自己吧。

     曼桢的婚姻問題到底還是比較容易解決的。

    她母親說道:她到底還小呢,再等兩年也不要緊,倒是你,你的事情我想起來就着急。

    一沉,道:“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她母親道:“我哪兒管得了你呢,我不過是這麼說!你年紀也有這樣大了,幹這一行是沒辦法,還能做一輩子嗎?自己也得有個打算呀!”曼璐道:“我還不是過一天是一天。

    我要是往前看着,我也就不要活了!”她母親道:“唉,你這是什麼話呢?”說着,心中也自内疚,抽出肋下的一條大手帕來擦眼淚,說道:“也是我害了你。

    從前要不是為了我,還有你弟弟妹妹們,你也不會落到這樣。

    我替你想想,弟弟妹妹都大起來了,将來他們各人幹各人的去了——”曼璐不耐煩地剪斷她的話,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