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士傳 第一卷 富家翁百計磨豪傑 空門衲一飯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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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古今之載籍繁矣。

    求其快人心者,曆數代止一二人。

    就此一二人之身,求其快人心者,終一生止一二事。

    甚哉,快心之人與快心之事不可多得,有如此也。

    蓋必我快我心,而後可以快人心。

    我生平有所郁郁不得志于初,深望異日之雲蒸龍變,得大伸其志。

    而或遭時不偶,赍志以沒,則不快即稍稍得一伸而不盡伸,則終不快。

    且我将有所報于人,而不克報;人或有所托于我,而不克如其托,則又不快。

    以我自揣,不快我心之事凡幾,而及身不能快,至待之後人;今生不能快,至需之來世,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此志士所為仰天推心而泣血者也。

    予嘗緬想古今以來,策如蘇秦,而不獲雪敝裘之恥者何限;智如張儀,而不獲報盜壁之冤者何限;膑腳如孫子而不獲制龐涓之命者何限;折肋如範睢,而不獲取魏齊之頭者何限。

    韓信無蕭何之薦,則一飯之德曷酬;季布無朱家之藏,則千金之諾莫顯;長卿不逢漢帝,則題橋适見笑于王孫;班超不勒燕然,則投筆隻受嗤于俗輩;使孤兒早殒于屠氏,則程嬰存趙之念空懷;使高祖見殺于鴻門,則張良為韓之情徒結。

    彼偶邀天幸,而得送厥衷,聲施後世,亦極難耳。

    其他嗟命途之多舛,悲遂命之無時,不可勝數。

    雖懷瑾握瑜,含诟忍辱,而其人既厄,則名亦弗傳。

    嗚呼!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假當-世,而有人焉,有願必成,有忿必洩,矢己必表之日星,救人必出之湯火,慷慨淋漓,不留遺憾,斯其快我心而并快人心為何如者!餘愛之慕之,樂得而稱述之,因目之日快士,而為之傳雲。

     五色石主人題 第一卷富家翁百計磨豪傑空門衲一飯結英雄 詩句 夜雨滴殘俄見月,秋蟲吟罷忽聞雷。

     快人相遇窮愁裡,絕處逢生笑臉開。

     說平話的,要使聽者快心。

    雖雲平話,卻是平常不得。

    若說佳人才子,已成套語;若說神仙鬼怪,亦屬虛談。

    其他說道學太腐,說富貴太俗,說勳戚将帥、宮掖宦官、江河市井、巨寇神偷、青樓寺院,又不免太雜。

    今隻說一個快人,幹幾件快事。

    其人未始非才子,未嘗不道學,未嘗不富貴,所遇未嘗無佳人,又未嘗無神仙鬼怪、勳戚将帥、宮掖宦官、江河市井、巨寇神偷、青樓寺院,紛然并出于其間,卻偏能大快人意,與别的平話不同。

    你道如何是快人?如何是快事?人生世上,莫快于恩怨分明,又莫快于财色不染。

    有恩不報,誠為負恩;有怨不報,亦為負怨,故恩當明,怨亦當明。

    使酒尚氣,不失為英雄;貪财好色,便不成豪傑。

    故酒與氣不必論,财與色決當輕。

    然報恩報怨,各有兩樣報法;輕财輕色,亦有兩樣輕法。

    大恩大報,小恩小報,彼如此來,我如此答,是以恰如所施為報。

    投者木李,報者瓊瑤,一飯之惠,酬以千金;绨袍之贈;敖其死罪,是以過于所施為報。

    怨之大者,不共日月;怨之小者,不忘睚眦。

    是以必報為報。

    大怨不忘,小怨可恕。

    苟非父兄之仇,不過是我窮困時奚落我、淩辱我的。

    我一旦得志,狹路相逢,特加寬宥,羞之愧之,勝于打之罵之,是以不報為報。

    賦性狷介,守己潔身,卻賄賂,辭婚姻,如楊震不受暮夜之金,封陟不納花前之約。

    這樣輕财色,是以不近财色為輕。

    救人之貧,恤人之寡,有金可揮,有愛可割,如陶朱公之緻千金,皆散之親戚之貧者;虬髯客将家資奴仆,吐手付與李靖;越公不追紅拂,令公不問紅绡,這樣輕财色,是以善用财色為輕。

    分而言之,報如其所施,與那必報為報的,是血性丈夫。

    報過于所施,與那不報為報的,是大度長者;不近财色的,是清高介士;善用财色的,是慷慨達人。

    合而言之,無血性做不出大度,不清高做不出慷慨。

    如何無血性做不出大度?大凡報恩過于所施的,非是他沒輕重,他隻為看得己重于人,身重于物,加厚待人,正是加厚待我,你道何等血性。

    至若不報小怨的人,他看得豢養我的,不是我知己,-忌我的,倒是我知己;姑息我的,不是激發我志氣,倒不如窘辱我的,能使我動心忍性,足以成就英雄。

    不惟不以怨報怨,正當以德報怨。

    這豈非大度中的血性,如何?不清高做不出慷慨。

    人情不見可欲,與心不亂,立身财色之外,不為所染,還未足為奇。

    惟終日與有财有色的人周旋,他寸心不染絲毫,方是真正好漢。

    如關公初不卻曹躁饋遺,而于臨去時封金挂印,一無所取;又如趙大郎千裡送京娘,并不為自己貪他美貌,是能以不近财色為善用财色,這豈非慷慨中的清高?如此快人快事,盡道求之前代則有,求之近代則無。

    如今在下卻偏于近代中表出一個恩怨分明、财色不染,有血性又有大度,能清高又能慷慨的奇男子與列位聽。

     話說前朝宣德年間,河南開封府城中有一書生,姓董,名聞,字聲孟。

    他曾祖董時榮,洪武中曾舉進士,但雖系簪纓遺胄,卻是儒素傳家。

    到他父親董起麟,困守青衿,家道漸落。

    母親郝氏,生一子一女。

    女名彩姑,比董聞小十歲。

    兄妹二人,皆為父母珍愛。

    那董聞生的眉宇軒昂,性情豁達,自幼倜傥不凡。

    隻是有一件異相,不獨志大言大,食腸也大,飲啖兼數人之食。

    自十二歲時,父親替他聘下城外清溪村一個新發财主柴昊泉之女為配。

    誰想聯姻以後,柴家日富,董家日貧。

    柴昊泉是極欺貧重富的,便有賴婚之意。

    原來昊泉亦有一子一女,其子乃妾艾氏所生,名喚白珩,字晉問,甚是愚蠢。

    女兒乃正妻鐘氏所生,名喚淑姿,甚是賢慧,與董聞同庚。

    不意聯姻過了二年,母親鐘氏病亡,昊泉立艾氏為正室,掌管家政。

    當下,昊泉要把個婢子充做女兒,搪塞董家,另為淑姿擇配,卻未知淑姿意下如何。

    因教艾氏探問他主意,淑姿聽說,面紅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