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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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何時歸來,我見機行事。

    我不能逼他,隻能引他。

    叫他覺得一切順理成章,誘他沿着咱們劃的道走。

    我隻有這一次機會,成與不成,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當盡力……“蔔繡文除了螳螂般的不停點頭外,再說不出感激的話來。

     “您來的時候,沒有别人看到吧?”黃姐問。

     “沒有。

    ”蔔繡文答。

     “好。

    您産後身體尚未康複,今後的事還不知有多少等着您。

    多保重。

    他的那樣東西,一旦到了手,我會盡快和你聯系,你來人取走即可。

    如果我不給你電話,就是還未辦成。

    你千萬不要把電話打到這裡來。

    不必催,我會竭盡全力的。

    我家不便久留。

    ”黃姐說着,擺出送客的姿态。

     蔔繡文卻不想走。

    好像在這裡多呆一分鐘,早早的命就多了一分保障。

    當然,她更知道,賴着不走,危險也在增長。

     匡宗元行動無羁,如若萬一突然回家,所有的計劃頃刻粉身碎骨了!她把所用器具交待之後,又抖出一個小包,說:“我來得匆忙,腿腳不利落,也沒來得及上街給你買什麼禮物。

     中國有句古話——大恩不言報。

    我不是報恩,我知道這恩,我是無以報了。

    如若孩子真能有救,報,就是她的事了。

    我隻是送你一件女人用的東西,留個紀念吧。

    “說着,她拆開包,一條柔若無骨軟滑無比的白羊絨披肩,雪兔般地蓬松在她的手上。

     “這是什麼?”黃姐即便心如古井,也是年輕女子,不由得細細撫摸。

     “這是克什米爾的羊絨精制。

    你可有戒指?”蔔繡文說。

     黃姐說:“沒有。

    匡宗元是我命中惟一的男人。

    他不曾送給我戒指,找就再也不會有戒指了。

    ” 蔔繡文想想說:“因陋就簡也可。

    你可有頂針?” 黃姐說:“頂針有。

    是我媽媽送我的。

    說是我姥姥在她結婚的時候送她的。

    這些年來,沒有人縫縫補補了,頂針沒有用了。

    可我一直留着。

    ”黃姐說着,找出一枚黃銅頂針,無數細小的麻坑,由于一根又一根針鼻的頂憧,已沒得近乎磨平。

    頂針的内裡,由一代又一代女人的纖纖細指,磨膩得滑潤無比,沁出血絲樣的紅色。

    頂外明晃晃的,如同一枚真金指環閃爍。

    蔔繡文接過這枚項外,把羊絨披肩的一隻小角塞了進去,于是一端絨毛就透出在頂針的對面。

    輕輕地拉動披肩,那雪白的絨毛就似活物,在項外的這一端匍匐下去,頂成一縷輕煙,精巧地鑽過預外圍攏的小白,在那一端如同下了課的小學生,嘭地舒展開來,炸成一團無聲的碩大銀花,奔湧着流淌着,直到頂針的這一端漸漸聚如霧岚,那一端如春雪袅袅散開…… “好美啊!‘”黃姐贊道。

     “送你。

    這種披肩,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戒指披肩,意思是它能從一隻戒指當中輕松穿過。

    如今,在你這裡就稱作頂針披肩了。

    ”蔔繡文說着,把披肩遞到黃姐手中。

     黃姐抱着它,甚至低頭輕輕地用披肩的角,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臉。

     凡是女人,都喜歡柔軟蓬松的纖維,愛它的溫暖和包容。

     看着黃姐喜歡,蔔繡文很高興。

    這是一位好友送給她的,她很心愛。

    但她想,自己再沒有如此輕松的心情,披得着這樣華貴的披肩了。

    出自女人間的感應,她說:“黃姐,你年紀沒我大,但你的神情,讓我也不得不叫你一聲姐。

    你既然對匡宗元看得如此分明,又為何要把自己的一生,固定在這個人身上呢?” 黃姐說:“謝謝你的好意。

    可我如果不再這兒,誰來幫你的早早呢?所以,什麼人在什麼地方,遇見什麼人,都是命定的。

    ”說着,她把預針披肩收攏,把頂針重新戴在自己的指上,然後把披肩遞過來,說:“我收下了你的心意。

    隻是這名貴的披肩,還是請你帶回。

    我用不着它。

    ” 蔔繡文急了,分明這女人是喜歡它的,為什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要了呢?她說:“我是誠心誠意的。

    披肩,你會用得者的。

    春秋時分,當你穿上一件衣服覺着熱,不穿一件衣服又覺着冷的時候,就用得上披肩了。

     黃姐說:“謝謝啦。

    我不穿衣服也不覺着冷,穿上衣服也不覺着熱。

    冷熱。

    隻在心裡。

    您走好。

    這物件如此華貴,我留在家裡,一旦被匡宗元發覺,我就是鐵嘴鋼牙,也解說不清。

     所以,隻有完壁歸趙了。

     這就很有些常人不懂的意思了。

    蔔繡文知道再也沒有理由呆下去了,深深鞠躬,告辭。

    此次,蔔繡文再次拜訪,很想再同黃姐說些什麼,但黃姐在說了那些不得不說的話之後,微笑着,再也不答話了。

     “走好。

    ”這是黃姐重複了三次的話。

     “黃姐,如果早早好了,我會讓她來看你。

    你是她的再生母親!”蔔繡文說道。

     黃姐搖搖頭。

     “母親,不是誰都可以做的。

    您和女兒,好自為之!”黃姐低下了頭。

     她想起了丈夫。

     他喜歡在這兒。

    可以脫下所有的衣服,舒服地伸展腰肢,世上還有能容他這樣沉睡的地方嗎?沒有了。

    這就是他無論怎樣輾轉騰挪,會突然回到這裡的原因。

    這兒,濃縮着他的故鄉,他的親情,他童年中那些溫暖和清潔的東西。

     這裡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