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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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十二月初,頭一陣子落過場大雪,冬天早來了。

    誰知近來一變天,飄飄灑灑又下起細雨來,冰雪化了,到處化得泥湯漿水的,走路都插不下腳去。

    原先封得嚴嚴實實的大江小河,又化了凍,邊邊岸岸的冰上浮着層水,隻有背陰的地方冰還比較結實,時常可以看見朝鮮小孩蹲在小耙犁上,雙手撐着兩根小棍,飛似地滑來滑去。

     這一天,雨不下了,怪陰冷的。

    晚間我坐在燈下讀着本叫《斯大林教養的人們》的書,正在驚歎着蘇聯人民那種英雄的品質,這時我接到個電話。

    我不清楚是誰給我的電話,但我知道這是個好心腸的人。

    他說: “你知道麼?今天傍晚在安州軍站犧牲了個戰士。

    他見一個朝鮮小孩滑冰掉到水裡,趕緊去救,也陷下去。

    他把小孩救上來,自己可沉下去了。

    是個很好的同志啊!又是一個羅盛教!” 我去看那位義士時,他已經裝殓好,平平靜靜躺在那兒。

    他的神情很從容,像是睡覺。

    我定睛望着他的臉,我不認識他,但我又十分熟悉他。

    從黃繼光身上,我熟悉他;從羅盛教身上,我熟悉他;從千千萬萬中國人民身上,我更熟悉他。

    他的面貌一點不驚人。

    誰要以為這樣人身上準有許多驚心動魄的東西,那就錯了。

     他隻是個頂簡單的中國人,幾句話就可以交代清楚他的一生。

    他叫史元厚,山東長清人。

    他像所有貧苦的農民一樣,一下生過的就是苦日子;也像所有機靈的孩子一樣,有時會想出很可笑的法子,對地主報個小仇。

    譬如說,把地主的南瓜挖個洞,往裡拉糞;還有一回,把些毛毛蟲的毛撒到地主被窩裡,害得地主黑夜睡覺,渾身刺的又癢又痛。

    到後來,他長大了,流落到濟南拉洋車。

    再到後來,就參加了部隊。

     史元厚家裡有老父老母。

    這對老人像所有父母一樣,不管兒子的胡子多長,還把兒子當小孩看待,總怕兒子冷了不知添衣服,餓了不知道吃。

    千裡迢迢,也要托人捎去做娘的連宿打夜帶着燈做的老山鞋,還要在信上千叮咛萬叮咛,就怕兒子晚上睡覺不蓋被,受了涼。

     史元厚家裡還有個沒過門的妻子,叫辛紹英。

    這個妻子可不像早先年的婦女,隻知刷鍋燒飯抱孩子,她卻在鎮店上念書。

    史元厚曾經寫信問她想要什麼東西,心裡先猜了猜,以為離不了是些花兒粉兒一類東西。

    過幾天辛紹英回信了,寫的比史元厚都清楚,要的卻是枝鋼筆。

     來朝鮮以前,史元厚接到父親的信,裡邊說:“你爹老了,生活什麼不缺,就是缺個孫子,要是你肯聽話,頂好早一天回家成了親吧。

    ”史元厚的心攪亂了。

    翻騰半宿睡不着,第二天起來便向上級寫申請書。

     他素來愛說愛鬧,永遠不惱,别人也愛找他開玩笑,順着史元厚的音都叫他‘史落後’。

    旁的戰士見他寫申請書,笑着四處噪:“‘史落後’打報告要娶媳婦了。

    ” 史元厚應聲笑着說:“就是嘛,你管的着!”以後接連寫了七次報告。

    但他要求的不是回家,卻是上抗美援朝的最前線去。

     一九五三年二月,正是敵人妄想從我們後方登陸作戰時,史元厚跟着隊伍到了朝鮮。

    隊伍一到,立時打坑道,挖工事。

    進行反登陸作戰的準備。

    史元厚挖戰壕磨的手起了血泡,扛木頭把肩膀都壓破了皮,照樣像匹小騾駒子,又踢腳,又撒歡。

    他這人話語多的出奇,旁人說話,就愛插嘴。

    有時說的牛頭不對馬嘴,惹的戰士們笑他說:“我看你上一輩子準是個啞叭,一肚子話,都别到這輩子了。

    ”他也不惱。

    要是旁人叫他逗惱了,他會抱住你笑着說:“怨我!怨我!” 穿戴他從來不講究好看,衣服鞋襪,總是縫縫補補的。

     誰要問他:“你是怎麼回事啊?新發的鞋也不穿,留着爛在箱子底麼?” 史元厚會笑着答應說:“誰說不穿?早磨掉半邊底了。

    ” 你不必多問,準是他見誰沒穿的,又給了人。

    他就是這麼個人,和誰都處得來,手又大,隻要是他的東西,你自管拿去用。

    在我們生活當中,我們随時随地會遇見這樣人,一點沒什麼可注意的。

    可是就在這樣人火熱的胸口裡,卻藏着顆高尚的無産階級的良心。

     春天的夜晚,還是森涼森涼的。

    史元厚站在山頭的哨位上,守望着北朝鮮的國土。

    一聽見半空中飛機響,槍就握得更緊。

    敵人想投傘兵呢,投了就消滅他!山風一吹,飄起股青草的香氣,他忽然會想起了家。

    這種帶點泥土氣息的草味,他從小便聞慣了。

    一時間,仿佛他警衛着的不是朝鮮,卻是他的本鄉本土。

    他想像得出家裡人正在做什麼。

    父親一時出現在他的腦子裡。

    老人家披着棉襖,擎着根麻稭火,咳嗽着,正在給牛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