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莽蒼踏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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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了一肚子的壞心眼兒。

    ”阿紫笑道:“好吧!姊夫,以後我跟你在一起,多向你學些好心眼兒。

    ” 蕭峰吓了一跳,連連搖手,忙道:“不成,不成!你跟我這個粗魯漢子有什麼好?阿紫,你走吧!你跟我在一起,我老是心煩意亂,要靜下來好好想一下事情也不行。

    ”阿紫道:“你要想什麼事情,不如說給我聽,我幫你想想。

    你這人太好,挺容易上人家的當。

    ”蕭峰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你一個小女孩兒,懂得什麼?難道我想不到的事,你反而想到了?”阿紫道:“這個自然,有許多事情,你說什麼也想不到的。

    ” 她從地下抓起一把雪來,捏成一團,遠遠地擲了出去,說道:“你到雁門關外去幹什麼?”蕭峰搖頭道:“不幹什麼。

    打獵牧羊,了此一生,也就是了。

    ”阿紫道:“誰給你做飯吃?誰給你做衣穿?”蕭峰一怔,他可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随口道:“吃飯穿衣,那還不容易?咱們契丹人吃的是羊肉牛肉,穿的是羊皮牛皮,到處為家,随遇而安,什麼也不用操心。

    ”阿紫道:“你寂寞的時候,誰陪你說話?”蕭峰道:“我回到自己族人那裡,自會結識同族的朋友。

    ”阿紫道:“他們說來說去,盡是打獵、騎馬、宰牛、殺羊,這些話聽得多了。

    又有什麼味道?” 蕭峰歎了口氣,知她的話不錯,無言可答。

     阿紫道:“你非去遼國不可麼?你不回去,在這裡喝酒打架,死也好,活也好,豈不是轟轟烈烈、痛快得多麼?” 蕭峰聽到她這句話,不由得胸口一熱,豪氣登生,擡起頭來,一聲長嘯,說道:“你這話不錯!” 阿紫拉拉他臂膀,說道:“姊夫,那你就别去啦,我也不回星宿海去,隻跟着你喝酒打架。

    ”蕭峰笑道:“你是星宿派的大師姊,人家沒了傳人,沒了大師姊,那怎麼成?”阿紫道:“我這個大師姊是混騙來的,一露出馬腳,立時就性命不保,雖說好玩,也沒什麼了不起。

    我還是跟着你喝酒打架的好玩。

    ”蕭峰微笑道:“說到喝酒,你酒量太差,隻怕喝不到一碗便醉了。

    打架的本事也不行,幫不了我忙,反而要我幫你。

    ” 阿紫悶悶不樂,鎖起了眉頭,來回走了幾步,突然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蕭峰倒給她吓了一跳,忙問:“你……你……幹什麼?”阿紫不理,仍是大哭,甚為哀切。

     蕭峰一向見她處處占人上風,便在給星宿派擒住之時,也倔強不屈,沒想到她竟會像尋常小女兒般大哭,不由得手足無措,又問:“喂,喂,阿紫,你怎麼啦?”阿紫抽抽噎噎地道:“你走開,别來管我,讓我在這裡哭死了,你才快活。

    ”蕭峰微笑道:“好端端一個人,哭是哭不死的。

    ”阿紫哭道:“我偏要哭死,偏要哭死給你看!” 蕭峰笑道:“你慢慢在這裡哭吧,我可不能陪你了。

    ”說着拔步便行,隻走出幾步,忽聽她止了啼哭,全無聲息。

    蕭峰有些奇怪,回頭一望,隻見她俯伏雪地之中,一動也不動。

    蕭峰心中暗笑:“小女孩兒撒癡撒嬌,我若去理她,終究理不勝理。

    ”當下頭也不回地徑自去了。

     他走出裡許,回頭再望,這一帶地勢平曠,一眼瞧去并無樹木山坡阻擋,似乎阿紫仍一動不動地躺着。

    蕭峰心下猶豫:“這女孩兒性子古怪之極,說不定真的便這麼躺着,就此不再起來。

    ”又想:“我已害死了她姊姊,就算不聽阿朱的話,不去照料她,保護她,終不能激死了她。

    ”一想到阿朱,不由得胸口一熱,當即快步從原路回來。

     奔到阿紫身邊,果見她俯伏于地,仍和先前一模一樣,半分也沒移動位置。

    蕭峰走上兩步,突然一怔,隻見她嵌在數寸厚的積雪之中,身旁積雪竟全不融化,莫非果然死了?他一驚之下,伸手去摸她臉頰,着手處肌膚上一片冰冷,再探她鼻息,也是全無呼吸。

    蕭峰見過她詐死欺騙自己親生父母,知她星宿派中有一門龜息功夫,可以閉住呼吸,倒也并不如何驚慌,伸指在她脅下點了兩點,内力自她穴道中透了進去。

     阿紫嘤咛一聲,緩緩睜眼,突然間櫻口一張,一枚藍晃晃的細針急噴而出,射向蕭峰眉心。

     蕭峰和她相距不過尺許,說什麼也想不到她竟會突施暗算,這根毒針來得勁急異常,他武功再高,在倉促之際、咫尺之間要想避去,也已萬萬不能。

    他想也不想,右手一揚,一股渾厚雄勁之極的掌風劈了出去。

     這一掌實是他生平功力之所聚,這細細一枚鋼針在尺許之内急射過來,要以無形無質的掌風将之震開,所使掌力自是大得驚人。

    他一掌擊出,身子同時盡力向右斜出,隻聞到一陣淡淡的腥臭之氣,毒針已從他臉頰旁擦過,相距不過寸許,委實兇險絕倫。

     便在此時,阿紫的身軀也為他這一掌推了出去,哼也不哼,身子平平飛出,啪的一聲響,摔在十餘丈外。

    她身子落下後又在雪地上滑了丈許,這才停住。

     蕭峰于千鈞一發中逃脫危難,暗叫一聲:“慚愧!”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妖女心腸好毒,竟使這歹招暗算于我。

    ”想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厲害無比,毒辣到了極點,倘若這一下給射中了,活命之望微乎其微,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

     待見阿紫給自己一掌震出十餘丈,不禁又是一驚:“啊喲,這一掌她怎經受得起?隻怕已給我打死了。

    ”身形一晃,縱到她身邊,隻見她雙目緊閉,兩道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臉如金紙,這一次是真的停了呼吸。

     蕭峰登時呆了:“我又打死了她,又打死了阿朱的妹妹。

    阿朱……阿朱臨死時叫我照顧她妹妹,可是……可是……我又打死了她。

    ”這一怔本來隻瞬息之間的事,但他心神恍惚,卻如經曆了一段極長的時刻。

    他搖了搖頭,忙伸掌按住阿紫後心,将真氣内力送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阿紫身子微微一動。

    蕭峰大喜,叫道:“阿紫,阿紫,你别死,我說什麼也要救活你。

    ” 但阿紫隻動了這麼一下,又不動了。

    蕭峰心中焦急,盤膝坐在雪地,将阿紫輕輕扶起,放在自己身前,雙掌按住她背心,将内力緩緩輸入她體内。

    他知阿紫受傷極重,眼下隻有令她保住一口氣,暫得不死,徐圖挽救。

    過得一頓飯時分,他頭上冒出絲絲白氣,正是全力施為。

     這麼連續不斷地行功,隔了小半個時辰,阿紫身子微微一動,輕輕叫了聲:“姊夫!”蕭峰大喜,繼續行功,卻不跟她說話。

    隻覺她身子漸暖,鼻中也有了輕微呼吸。

    蕭峰心怕功虧一篑,絲毫不停地運送内力,直至中午時分,阿紫氣息稍勻,這才将她橫抱懷中,快步而行,卻見她臉上已沒半點血色。

     他邁開腳步,走得又快又穩,左手仍按在阿紫背心,不絕地輸以真氣。

    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小市鎮,鎮上并沒客店,隻得再向北行,奔出二十餘裡,才尋到一家簡陋的客店。

    這客店也沒店小二,便是店主自行招呼客人。

    蕭峰要店主取來一碗熱湯,用匙羹舀了,慢慢喂入阿紫口中。

    但她隻喝得三口,便盡數嘔出,熱湯中滿是紫血。

     蕭峰甚是憂急,心想阿紫這一次受傷,多半治不好了,那閻王敵薛神醫不知到了何處,就算薛神醫便在身邊,也未必能治。

    當日阿朱為少林寺掌門方丈掌力震蕩,并非親身直受,也已驚險萬狀,既敷了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膏,再加自己真氣續命,又蒙薛神醫施救,方得治愈。

    他雖知阿紫性命難保,卻不肯就此罷手,隻想:“我就算真氣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

    我不是為了救她,隻是要不負阿朱的囑托。

    ” 他明知阿紫出手暗算于他在先,當此處境,這一掌若不擊出,自己已送命在她手底。

    他這等武功高強之人,一遇危難,心中想也不想,自然而然地便出手禦害解難。

    他被迫打傷阿紫,就算阿朱在場,也決不會有半句怪責的言語,這是阿紫自取其禍,與旁人無幹,但就因阿朱不知,難以辯解,蕭峰才覺得萬分對她不起,深切自責。

     這一晚他始終沒合眼安睡,半夜裡矇眬之中,也不斷以真氣維系阿紫性命。

    當日阿朱受傷,蕭峰隻在她氣息漸趨微弱之時,這才出手,這時阿紫卻片刻也離不開他手掌,否則氣息立時斷絕。

     第二晚仍是如此。

    蕭峰功力雖強,兩日兩晚勞頓下來,畢竟也疲累之極。

    小客店中所藏的兩壇酒早給他喝得壇底向天,要店主到别處去買,偏生身邊又沒帶多少銀兩。

    他一天不吃飯毫不要緊,一天不喝酒就難過之極,這時漸漸心力交瘁,更須以酒提神,心想:“阿紫身上想必帶有金錢。

    ” 解開她衣囊,果見有三隻小小金元寶、幾錠碎銀子。

    他取了一錠銀子,包好衣囊,見衣囊上連有一根紫色絲帶,另一端系在她腰間。

    蕭峰心想:“這小姑娘謹慎得很,生怕衣囊掉了。

    這些丁丁當當的東西系在身上,可挺不舒服。

    ”伸手去解系在她腰帶上的絲帶扭結。

    這結打得緊實,隻使單手,費了好一會功夫這才解開,一抽之下,隻覺絲帶的另一端另行系得有物。

    那物卻藏在她裙内。

     他一放手,啪的一聲,一件物事落下地來,竟是一座色作深黃的小小木鼎。

     蕭峰歎了口氣,俯身拾起,放在桌上。

    木鼎雕琢精細,木質堅潤似玉,木理中隐隐約約泛出紅絲。

    蕭峰知道這是星宿派修煉“不老長春功”和“化功大法”之用,心生厭憎,隻看了兩眼,便不理會,心想:“這小姑娘當真狡猾,口口聲聲說這神木王鼎已交了給我,哪知卻系在自己裙内。

    料得她同門一來相信确是在我手中,二來也不便搜及她裙子,是以始終沒發覺。

    唉,今日她性命難保,要這等身外之物何用?” 當下招呼店主進來,命他持銀兩去買酒買肉,自己續以内力保住阿紫性命。

     到第四日早上,實在支持不住了,隻得雙手各握阿紫一隻手掌,将她摟在懷裡,靠在自己胸前,将内力從她掌心傳将過去,過不多時,雙目再也睜不開來,迷迷糊糊地終于合眼睡着了。

    但總是挂念着阿紫的生死,睡不了片刻,便又驚醒,幸好他入睡之後,真氣一般的流動,隻要手掌不與阿紫的手掌相離,她氣息便不斷絕。

     這般又過了兩天,眼見阿紫一口氣雖得勉強吊住,傷勢卻沒半點好轉之象,如此困居于這家小客店中,如何了局?阿紫偶爾睜眼,目光迷茫無神,顯然仍人事不知,更一句話也不會說。

    蕭峰苦思無策,心想:“隻得抱了她上路,到道上碰碰運氣,在這小客店中苦耽下去,總不是法子。

    ” 左手抱了阿紫,右手拿了她的衣囊塞在懷中,見到桌上那木鼎,尋思:“這等害人的物事,打碎了吧!”待要一掌擊出,轉念又想:“阿紫千辛萬苦地盜得此物。

    她的傷是好不了啦。

    臨死時回光返照,會有片刻時分的神智清醒,定會問起此鼎,那時我取出來給她瞧上一瞧,讓她安心而死,勝于抱恨而終。

    ” 伸手取過木鼎,鼎一入手,便覺内中有物蠕蠕而動,他好生奇怪,凝神看去,見鼎側有三個銅錢大的圓孔,木鼎齊頸處有一道細縫,似乎分為兩截。

    他以左手緊緊拿住鼎身,以右手大姆指與食指夾住上半截木鼎向左一旋,果然可以轉動。

    轉了幾轉,旋開鼎蓋,向鼎中瞧去,不禁又驚奇,又惡心,原來鼎中有兩隻毒蟲正在互相咬齧,一隻是蠍子,另一隻是蜈蚣,翻翻滾滾,鬥得着實厲害。

     數日前将木鼎放到桌上時,鼎内顯然并無毒蟲,這蜈蚣與蠍子自是不久之前才爬入鼎中的。

    蕭峰料知這是星宿派收集毒蟲毒物的古怪法門,于是側過木鼎,把蜈蚣和蠍子倒在地下,一腳踏死,然後旋上鼎蓋,包入衣囊。

    結算了店賬,抱着阿紫,沖風冒雪地向北行走。

     他與中原豪傑結仇已深,卻又不願改裝易容,這一路向北,非與中土武林人物相遇不可。

    一來不願再結怨殺人,二來這般抱着阿紫,與人動手着實不便,是以避開了大路,盡揀荒僻的山野行走。

    這般奔行數百裡,居然平安無事。

     這一日來到一個大市鎮,見一家藥材店外挂着“世傳儒醫王通治贈診”的木牌,尋思:“小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名醫,但也不妨去請教一下。

    ”抱了阿紫,入内求醫。

     那儒醫王通治搭搭阿紫的脈息,瞧瞧蕭峰,又搭搭阿紫的脈息,再瞧瞧蕭峰,臉上神色十分古怪,忽然伸出手指,來搭蕭峰的腕脈。

     蕭峰怒道:“大夫,是請你看我妹子的病,不是在下自己求醫。

    ”王通治搖頭說道:“我瞧你有病,心神颠倒錯亂,要好好治一治。

    ”蕭峰道:“我有什麼心神錯亂?”王通治道:“這位姑娘脈息已停,早就死了,隻不過身子尚未僵硬而已。

    你抱着她來看什麼醫生?不是心神錯亂麼?老兄,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可太過傷心,還是将令妹的屍體急速埋葬,這叫做入土為安。

    ” 蕭峰哭笑不得,但想這醫生的話也非無理,阿紫其實早已死了,全仗自己的真氣維系着她一線生機,尋常醫生如何懂得?他站起身來,轉身出門。

     隻見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進藥店,叫道:“快,快,要最好的老山人參。

    我家老太爺忽然中風,要斷氣了,要人參吊一吊性命。

    ”藥店掌櫃忙道:“是,是!有上好的老山人參。

    ” 蕭峰聽了“老山人參,吊一吊性命”這話,登時想起,一個人病重将要斷氣之時,如喂他幾口濃濃的參湯,往往便可吊住氣息,多活得一時三刻,說幾句遺言,這情形他本也知道,隻是沒想到可用在阿紫身上。

    見那掌櫃取出一隻紅木匣子,珍而重之地推開匣蓋,現出三枝手指粗細的人參。

    蕭峰曾聽人說過,人參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皺紋愈多愈深,便愈名貴,倘若形如人身,頭手足俱全,那便是年深月久的極品了。

    這三枝人參看來也隻尋常之物,并沒什麼了不起。

    那管家揀了一枝,付了銀兩,匆匆走了。

     蕭峰取出一錠金子,将餘下的兩枝都買了。

    藥店中原有代客煎藥之具,當即熬成參湯,慢慢喂給阿紫喝了幾口。

    她這一次居然并不吐出。

    又喂她喝了幾口後,蕭峰察覺到她脈搏跳動略有增強,呼吸似也順暢了些,不由得一喜。

     那儒醫王通治在一旁瞧着,卻連連搖頭,說道:“老兄,人參得來不易,糟蹋了甚是可惜。

    人參又不是靈芝仙草,若連死人也救得活,有錢之人就永遠不死了。

    ” 蕭峰這幾日來片刻也不能離開阿紫,心中郁悶已久,聽得這王通治在旁啰裡啰唆,冷言冷語,不由得怒從心起,反手便想揮掌擊出,但手臂微動之際,立即克制:“亂打不會武功之人,算什麼英雄好漢?”當即收住了手,抱起阿紫,奔出藥店,隐隐聽到王通治還在冷笑而言:“這漢子真是糊塗,抱着個死人奔來奔去,看來他自己也是命不久矣!”這大夫卻不知自己适才真正已一腳踏入“命不久矣”之境,蕭峰倘若惱怒出掌,便十個王通治,也通統不治了。

     蕭峰出了藥店,尋思:“素聞老山人參産于長白山一帶苦寒之地,不如便去碰碰運氣。

    隻要能令阿紫在人間多留一日,阿朱在天之靈,也必多一分喜慰,會贊我善待她妹子。

    ” 當下折而向右,取道往東北方而去。

    一路上遇到藥店,便進去購買人參,後來金銀用完了,老實不客氣地闖進店去,伸手便奪,幾名藥店夥計又如何阻得他住?阿紫服食大量人參之後,居然偶爾能睜開眼來,輕輕叫聲:“姊夫!”晚間入睡之時,若有幾個時辰不給她接續真氣,她也能自行微微呼吸。

     如此漸行漸寒,蕭峰終于抱着阿紫,來到長白山中。

    雖說長白山中多産人參,但若不是熟知地勢和采參法門的老年參客,便尋上一年半載,也未必能尋到一枝。

    蕭峰不斷向北,路上行人漸稀,到得後來,滿眼森林長草,高坡堆雪,連行數日,竟一個人也見不到。

    不由得暗暗叫苦:“糟了,糟了!遍地積雪,卻如何挖參?還是回到人參的集散之地,有錢便買,無錢便搶。

    ”抱着阿紫,又走了回來。

     其時天寒地凍,地下積雪數尺,難行之極。

    若不是他武功卓絕,這般抱着一人行走,就算不凍死,也早已陷入大雪,脫身不得了。

     行到第三日上,天色陰沉,看來大風雪便要刮起,一眼望出去,前後左右盡是皚皚白雪,雪地中别說望不見行人足印,連野獸的足迹也無。

    蕭峰四顧茫然,便如處身于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

    風聲尖銳,在耳邊呼嘯來去。

     他知早已迷路,數次躍上大樹瞭望,四下裡盡是白雪覆蓋的森林,又怎分得出東西南北?他生怕阿紫受寒,解開自己長袍,将她裹在懷裡。

    他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但這時茫茫宇宙之間,似乎便剩下他孤零零一人,也不禁頗有懼意。

    倘若真的隻是他一人,那也罷了,雪海雖大,終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懷中還抱着個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阿紫! 注:星宿海在青海省,泉流、小湖甚多,古人以為是黃河之源,登高而視,湖泉如夜晚晴空,滿天星鬥,故稱“星宿海”。

    “宿”字音“秀”,不應讀作“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