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世荒城伴夜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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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灰暗腐敗,也透過吸吮,滲入石星禦的身體。

     石星禦面容因之蒼白一分,但它卻變得光明,閃亮,通透,純淨,帶着滿臉的驚喜,袅袅升入空中。

     就仿佛化成了一枚星星。

     石星禦艱難地呼吸着,将臉上的灰敗壓下,玉刀再度刺出鮮血。

     一枚枚光點,将痛苦、腐敗、黯噩遺留在他身軀中,化為燦爛的星辰,消失在夜空中。

     從此不再恐懼,不再痛苦,不再猶疑。

     這夜是如此美。

     天是如此青。

     蘇猶憐跌坐在聖殿門口,無法呼吸,無法動作。

     她認得,那一枚枚光點,正是大雪山地洞中的群妖魂魄,而它們身上的黯噩,正是它們的罪,他們的孽。

     石星禦正在用自己身上的龍血洗滌着它們的罪孽,将它們重新度入輪回。

     但群妖的罪孽,卻全都留在了他的身體中。

     那是靈魂中附着的最深邃的痛苦。

     這是慈悲麼? 是毀滅之後、殺戮之後的慈悲麼? 蘇猶憐靜靜地看着滿殿的光一點點消失,最後化為深沉的藍色黑暗,籠罩在禁天之峰上。

     石星禦沉沉睡去。

     他實在太過于疲倦,因此,他命令四大神龍,守住所有通道,讓他陷入蟄眠。

     他卻不知道,蘇猶憐已來到了聖殿門口。

     也許,是因為他太疲倦了。

     蘇猶憐輕輕地,走到了他身邊。

     那張清俊若神的臉退去了冰雪之色,在睡眠中顯得那麼甯靜。

    甚至,有一抹微笑,含蘊在他輪廓分明的嘴角。

     就似是三生石中的困倦,有着最缱绻之情的陪伴。

     他的左手輕輕垂下,還保持着無限愛憐的姿态,在虛空中撫摸着不曾存在的愛人。

     ——縱使諸天崩壞,我亦要見到你。

     蘇猶憐禁不住跪下來,這讓她離他近了些,更能看清他的面容。

     這是天下恐懼的魔王麼?竟然睡得這麼安靜。

     他的威嚴在世間卷天而過,沒有人能夠抵擋。

     當他以龍皇之名而命令時,整個世界都為之戰栗。

     但他,也睡得這麼安靜。

     他,隻會在沒人看到的時候,才能在星光下安眠。

     蘇猶憐輕輕咬住了嘴唇。

     這個人,要滅掉世界,用諸天之劫,來成全自己的愛。

     真的要殺掉他?她在大雪山地洞中累積起來的憎恨,忽然瓦解。

     星光閃耀,他身旁的玉刀發出幽微的光澤,刀刃上龍血斑駁,似乎透露出隐秘的暗示。

     ——殺了他。

     這是最好的機會。

     也許,也是唯一的機會。

     殺了他,世界将不再崩壞。

     殺了他,你就能獲得愛情。

     心,又開始痛起來了…… 蘇猶憐深深呼吸,纖長的手指在夜空中顫抖,劃出雪的點點微光。

     她的手在空中劃出無聲的軌迹,越過石星禦披垂的長發、微敞的衣衫、緊皺的眉頭,緩緩向那冰冷的刀柄滑去。

     她的動作很輕,無聲無息,但那一蓬雪的微光卻在無聲的顫抖中散開,塵埃般隕落到他的蒼白的臉上,卻又化為無形。

     微雪光芒的映照下,那個執掌生殺予奪、屠城滅國的帝王,在星光霰雪的陪伴下,沉睡得如此沉靜。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是可被傷害的。

     隻要她肯。

     蘇猶憐咬牙握住了玉刀。

     掣刀,刀鋒剛微微擡起,卻仿佛已觸動了什麼。

     石星禦疊落的衣袖滑開,一點幽微的光芒顯現出來。

     他懸垂手指的正下方,躺着一尊雕刻了一半的冰雕。

     沉睡中,他仿佛隔着數寸的距離,在虛空中撫摸着情人那并不存在的臉龐。

     鮮血,沁出還未愈合的傷口,順着手腕點滴墜落,打濕了那尊冰雕。

     打濕了那依稀的線條,依稀的容顔,依稀的愛憐。

     讓這尊冰冷的雕像,似乎有了生命。

     蘇猶憐的手腕頓時僵硬。

     她注視着那尊雕像,似乎從冰雪的返照中,看到了難以言說的憂傷。

     那是她自己的憂傷。

     冰刀輕輕歎息了一聲,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當她像片雪一樣飛舞下禁天之峰時,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将憂傷刻進了自己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