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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等吃飯便到淑英的房裡去。

    琴也在那裡同淑英姊妹談話。

    她們看見覺新便驚喜地向他打聽蕙的消息。

    覺新正懷着一肚皮的悶氣無處發洩,便一一地向她們吐露了。

    她們也很氣憤。

     “大舅太糊塗。

    這種人簡直不配做父親。

    ”淑華十分氣惱地罵道。

    “可惜我不是蕙表姐,不然我一定做點事情出來給他看。

    ”“倘使你是蕙表姐,你又能夠做什麼事情。

    ”琴故意望着淑華激勵地說。

     “那麼我就到别地方去。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出去再說。

    ”淑華不假思索地毅然答道。

     “說得容易,你有這種膽量?”琴又嘲笑般地說。

     “琴姐,你不要看輕我。

    到了那種時候你怕我不敢。

    我什麼都不怕,橫豎人家說我是個冒失鬼。

    ”淑華掙紅了臉賭氣地說。

     淑英聽見淑華的話,略微吃驚。

    這幾句話好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她剛才心上還充滿着暗雲。

    蕙的遭遇像一個黑影壓住她,而且像一聲警鐘提醒她。

    她覺得自己逐漸逼近那個跟蕙同樣的惡運了。

    她應該決定一個步驟,采取一個方法:或是順從地趨向滅亡,或是掙紮地尋求解放。

    她在思索這件事情。

    她被許多思緒糾纏着。

    她慢慢地在理順它們。

    忽然淑華的話像一聲炮響把暗雲給她驅散,把思緒給她切斷了。

    她覺得心上一亮,似乎一切的疑問都得到解答了。

    她忍不住微微地一笑。

     “好,畢竟是三表妹勇敢。

    ”琴誇獎道。

    她一面掉眼去看淑英。

    她看見淑英的笑容,好像猜到了淑英的心理,便會意地對淑英點頭一笑。

     傍晚克明回到家中,馬上叫王嫂去請覺新。

    覺新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心裡很緊張。

    克明正在書房裡翻看黃曆,看見覺新進來,便帶笑地對他說:“明軒,你來得正好,我們來定個日子。

    二女的親事,陳克家催我早日下定。

    我看早點辦了也好。

    不過日期太近了,我又怕忙不過來。

    ”覺新聽見這番話不覺一怔,馬上回答不出來。

    過了半晌他才勉強賠笑道:“那麼明年春天下定也好。

    時間從容一點,我們預備起來也更周到。

    橫豎二妹還年輕,”他說了這句話,馬上覺得克明多半聽着不順耳,便又迎合克明的虛榮心說:“我們高家嫁女比不得尋常人家,辦得不周到,面子上不好看。

    最好時間從容一點。

    ”克明認真地想了一下,才點頭說:“你這個意思也不錯。

    我托人去商量改在明春下定好了。

    ”覺新又把劉升從鄉下回來講的情形向克明報告了。

     “這樣也好。

    雖然吃虧一點,總可以敷衍過去了。

    不過這種軍閥割據的局面若不改變,以後田上的收入總不大可靠。

    我最近打赢了兩個官司,可以得到一筆酬金。

    我不想再買田。

    我打算買你們公司的股票。

    你給我留心辦一辦,”克明露出一點笑意說。

    覺新答應了一聲“是”。

    克明略略點一下頭,又說:“明年給二女辦喜事,我想多花點錢,陪奁也要像樣一點。

    陳克家是常常見面的人,他又最愛講面子,不要給他笑話才好。

    ”“是,”覺新賠笑道。

     覺新從克明的房間裡出來,感到一陣痛快。

    他得意地想:我今天把二妹救了。

    他知道淑英在覺民的房裡讀英文,便打算到覺民的房間去看她,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他走出過道,又走了幾步,正要踏上覺民門前的石級,忽然一陣風把淑英讀英文的聲音吹入他的耳朵。

    他立刻想起了幾個月前覺民對他說過的話。

    他痛苦地想:現在離明年春天也隻有幾個月。

    這短短的幾個月是很容易過去的。

    從下定到“出閣”,這中間也許還有幾個月的距離。

    但是這短短的幾個月也是很容易過去的。

    到了決定的時候,他還不是束手無策地讓她嫁到陳家去? 那麼他怎麼能夠說他把她救了?幾個月的拖延并不能夠減輕她的痛苦。

    她仍舊不得不被逼着去走蕙的路。

    想到蕙,他仿佛就看見那個焦黃的瘦臉和那種狼狽地嘔吐的樣子。

    于是連些微的愉快和安慰也馬上飛走了。

    他感到疲倦,便掉轉身子垂頭喪氣地走回自己的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