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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一排共是三個大房間,在中間的屋子裡女傭和丫頭們将就着席上的殘湯剩肴吃過了飯,忙着在收拾桌子。
左邊房裡擺了一桌麻将牌。
張氏和沈氏正陪着周家兩位舅太太興高采烈地打麻将。
在右邊房裡是周氏、王氏和覺新陪着周老太太打字牌。
年輕的一代人都到别處玩去了,隻有枚少爺和劍雲兩個還在房裡看牌。
覺新午飯後上桌子就沒有和過牌,覺得有些乏味,加以他坐在周老太太的下手,周老太太素來發牌慢,使他更覺氣悶,他禁不住要想别的事情。
他漸漸地不能夠把心放在牌上面了。
後來他無意間打出一張牌,讓周氏和了一副十六開的“滿園紅飄台”去。
牌攤下來以後,王氏從對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裝着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他又覺得頭有點脹痛,恍恍惚惚地付了錢。
這時該他“坐底”休息了。
他便站起來,對站在他旁邊看牌的劍雲說:“你幫我打幾牌,我去去就來。
”劍雲颔首應了一個“好”字,便在他的位子上坐下。
他不再說什麼話,一個人慢慢地走出了水閣。
“大少爺,你慢點,外面黑得很,我給你打個燈罷,”翠環在後面喚道。
覺新聽見這句話便在門口站住了,略略掉一下頭問道:“你在這兒還有什麼事情嗎?”“沒有了。
我要到二小姐她們那兒去,慢一點兒也不要緊。
绮霞、倩兒、春蘭都留在這兒裝煙,”翠環答道,她把一盞風雨燈點燃了,提着它走出水閣來。
外面窗下右邊石階上,安置了爐竈,上面放着兩把開水壺。
旁邊有一張小條桌,老汪坐在桌子前面,手裡拿了一本唱書,借着桌上那盞明角燈的微弱的光亮低聲念起來,微微地搖擺着他那個剃得光光的頭。
“汪二爺,有開水嗎?”翠環大聲問道。
“啊。
”老汪猛省地擡起頭來,看了翠環一眼,連忙帶笑地答道:“翠大姐,等一會兒就開了。
”“那麼請你送一壺到湖心亭去,二小姐她們都在那兒,”翠環叮囑道。
“好。
等水開了我就送去,”老汪注意到覺新在旁邊便站起來恭敬地答道。
翠環側頭望了望覺新,問一句:“大少爺,走嗎?”便提着風雨燈走下階來。
覺新也跟着她到了下面。
天空并不十分黑暗,幾片大雲橫抹在深灰色的畫布上,在好些地方有亮眼睛似的星星在閃爍。
夜是柔和而溫暖。
水閣裡的牌聲、笑聲和談話聲飄了出來,在空中掠過,漸漸地消失在遠處去了。
隻有燈光還依戀地粘在柔軟的土地上,使得那些假山和樹木上面也有了一點光彩。
翠環提着風雨燈走在前面,覺新在後跟着。
他們轉過一座假山,到了湖濱,便沿着一帶松林走去,再轉進了松林。
松林裡面卻是完全黑暗了。
風雨燈發出一圈白光,照亮了一小塊地方,覺新的腳步緊緊跟着這光亮走。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顧急急地走路。
松林裡時時有“沙沙”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枝上跳動,翠環因此略微驚詫地回頭看過幾次。
她看見覺新埋頭沉思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兩人走出松林,頭上又是浩大的天空。
先前,空氣似乎有點壓迫人,這時候卻仿佛舒暢了許多。
他們走完一帶曲折的欄杆,進了一道小門。
那座茅草搭成的涼亭突然在粉白牆壁的背景裡顯露出來。
亭前幾株茶花倒開得很繁,花色有紅有白,點綴似地擺在繁茂的深綠色樹葉叢中。
覺新并沒有心腸去看景色。
他依舊垂着頭移動腳步。
他似乎沉溺在深思裡面,而其實他又不曾确定地思索一件事情。
他的思想不停地飄動着,從一件事很快地又跳到另一件事,從一個人影馬上又跳到另一個人影。
他的心情是不會被那個在前面給他打風雨燈的翠環知道的。
翠環在長滿青苔的天井裡小心地下着腳步。
她看見這座茅亭,看見這些茶花和桂樹,她開始想起一件事情。
她走到小溪旁邊木橋前面,淙淙的流水聲突然在她的耳畔清脆地響起來,她擡頭望了望對岸的竹林,回憶在她的腦子裡展開了。
她有點激動,忍不住沖口喚了一聲“大少爺”。
“嗯,”覺新含糊地答應一聲,擡起頭驚訝地看了翠環一眼。
他奇怪她要對他說什麼話。
翠環提着燈上了橋。
她欲語又止地過了片刻。
她有點膽怯,不敢把她心裡的話馬上向覺新吐出來。
然而接着覺新的“嗯”字來的沉默,像一個等待回答的問題壓迫着她。
她過了橋正要走進竹林時,忽然鼓起了勇氣說道:“大少爺,你不給二小姐幫點忙,想點法子?”“給二小姐幫忙?”覺新聽見這句意外的話更加驚訝地問道,“你說的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