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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逃開了。

     下午三點鐘光景,周老太太、陳氏、徐氏帶着蕙、芸兩姊妹來了。

    周氏的房裡又現出了熱鬧的景象。

    大家忙亂地行過禮以後才客氣地坐下來。

     琴和淑英三姊妹帶着極大的熱誠歡迎蕙。

    她們把蕙、芸兩人邀到覺新的房裡去。

    她們圍住蕙絮絮地問了許多話。

    蕙的答語都是很簡短的。

    這已經不是從前的蕙了。

    她時時露出疲乏的神氣。

    她多說兩句話就要喘氣;多走兩步路也要喘息。

     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兩頰較前消瘦,雖然擦了脂粉,也掩蓋不住病容。

    一對眼睛顯得很大,但是眼神卻不好。

    琴和淑英姊妹每天盼望着蕙來。

    然而蕙站在她們的眼前,卻又給她們帶來悲痛的感覺。

    看見她們親愛的人在幾個月的工夫就被折磨成這種可憐的樣子,這些少女再不能鼓起勇氣說一句笑谑的話了。

    倒是蕙常常做出笑容向她們問起種種的事情。

    蕙聽見說淑英用功地學習各科知識的時候,她的瘦臉上也浮出欣慰的微笑。

    她誇獎淑英道:“二表妹,你真有這樣的志氣。

    你比我好。

    你不會落進我這個坑裡的。

    ”蕙又把她帶來的禮物交給淑華,是一件衣料,顔色很鮮豔。

    淑華滿意地向她道謝。

    她便帶着凄涼的微笑說:“這是春天的顔色,你們才配穿它。

    不曉得怎樣我近來很喜歡春天,我一天天盼望春天到來。

    但是我怕——”她突然咽住了以後的話。

    她仍舊努力在自己的臉上點綴少許的喜色,但是這努力并沒有成功。

    而且連她咽住的話的意義也被衆人猜到了。

     “蕙姐,你剛剛生過病,不應當有這種思想,”琴感動地勸道。

    “你看,你到這兒來,我們心裡都高興。

    我們都舍不得你,我們都關心你。

    你為什麼還要看輕你自己?”“姐姐,你聽琴姐的話說得多麼有理。

    你縱不為你自己着想,你也當為我們着想,我們是離不開你的,”芸含着眼淚、偎着蕙、順着琴的口氣勸道。

     “我也舍不得你們。

    不過你們不曉得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我也算忍耐夠了。

    現在就是傷心地哭一場,我也沒有精神。

    真是眼淚枯了,哭不出來。

    我害怕我就會這樣一天天病弱下去,”蕙凄涼地說。

     覺新知道這天蕙要來,便早早從公司回家。

    他走到自己的房門口,聽見有人在裡面說話,是蕙的聲音。

    他便靜靜地站在門簾外面聽了一會兒。

    聽到最後一句,他再也不能忍耐了,就揭起門簾進去。

     覺新的出現立刻把剛才的話題打斷了。

    衆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

    他裝起笑容招呼了蕙和芸,而且故意對蕙說:“蕙表妹,你今天氣色好多了,我想不到你好得這樣快,完全看不出病容來。

    ”但是他的一對眼睛卻愛憐地望着蕙的憔悴的面容,好像在望一朵殘花,唯恐一轉眼花就會枯萎。

     衆人驚訝地看覺新,覺得他的話不對。

    但是琴和淑英馬上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她們在旁邊附和着,而且故意找一些愉快的話來說。

    芸也知道她們的用意,便帶笑地跟衆人應答着。

    起初隻有淑華一個人是真心在說笑。

    後來大家都忘掉了憂郁,吵吵鬧鬧地在房裡玩了一個多鐘頭。

    蕙也開顔笑了好幾次。

     淑華看見天氣很好,想起了她同淑英商量好的在花園裡賞桂花的計劃,便提議到花園裡去。

    蕙也說想去。

    别的人自然也很贊成。

    這時覺民也回來了。

    他們動身的時候,覺新擔心蕙走動不便,還吩咐绮霞攙扶她。

     衆人進了園門,一路上有說有笑,十分熱鬧。

    每到一處他們總要停留一下,讓蕙休息一會兒。

    蕙還是出嫁以前到這裡來過。

    幾個月的分别使她對園裡一草一木都起了深的懷念。

     她依戀不舍地望着一切的景物,她帶着那樣的眼光,好像她是在跟這一切訣别。

    園裡的一切都充滿着生機。

    空氣也很清潔,而略帶芳香。

    微風像慈母的手在人們的臉頰上頻頻輕撫。

     在木橋下緩緩地流着清瑩的溪水,水聲仿佛是小兒女的愉快的私語。

    這些都牽引着她的心。

    但是她卻深切地感到它們跟她中間有一個不小的距離。

    她好像不再是這個世界裡面的人了。

     蕙由绮霞攙扶着過了橋,走入天井。

    一陣馥郁的甜香往她的臉上撲來。

    她不自覺地吸了一口香氣。

    她聽見淑華說了一聲:“好香。

    ”她擡頭一看,茅草亭前幾株銀桂全開花了。

    她忽然微微一笑,便随着衆人在亭内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