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武當山頂松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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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一局?”他倒不是有意炫示功夫,隻是生平對琴劍棋都愛到發癡,興之所至,連天塌下來都置之度外,既想到弈棋,便隻求有人對局,早忘了比試武功之事。

     天鳴禅師道:“何居士劃石為局,如此神功,老衲生平未見,敝寺僧衆甘拜下風。

    ” 覺遠聽了天鳴之言,再看了看石闆上的大棋局,才知此人竟是來寺顯示武功,當下挑着那擔大鐵桶,吸了一口氣,将畢生所練的内力都下沉雙腿,踏住鐵鍊,在棋局的界線上一步步地拖了過去。

     隻見他足底鐵鍊拖過,石闆上便現出一條五寸來寬的印痕,何足道所劃的界線登時抹去。

    衆僧一見,忍不住大聲喝彩。

    天鳴、無色、無相等更驚喜交集,哪想得到這個癡癡呆呆的老僧竟有這等深厚内功,和他同居一寺數十年,卻沒瞧出半點端倪。

    天鳴等自知一入内力再強,欲在石闆上踏出印痕,也決無可能,隻因覺遠挑了一對大鐵桶,桶中裝滿了水,總共何止四百餘斤之重,這幾百斤巨力從他肩頭傳到足底的鐵鍊,向前拖曳,便如一把大鑿子在石闆上敲鑿一般,這才能鏟去何足道所劃的界線,覺遠倘若空身而行,那便萬萬不能了。

    但雖有力可借,畢竟也是罕見的神功。

     何足道不待他鏟完縱橫一共三十八道的界線,大聲喝道:“大和尚,你好深厚的内功,在下可不及你!” 覺遠鏟到此時,丹田中真氣雖愈來愈盛,但兩腿終是血肉之物,早已大感酸痛,聽他這麼一喝,當即止步,微笑吟道:“一怦袖手将置之,何暇為渠分黑白?” 何足道道:“不錯!這局棋不用下,我已輸了。

    我領教領教你的劍法。

    ”說着刷的一響,從背負的瑤琴底下抽出一柄長劍,劍尖指向自己胸口,劍柄斜斜向外。

    這一招起手式怪異之極,竟似回劍自戕一般,天下劍法之中,從未見有如此不通的一招。

     覺遠道:“老僧隻知念經打坐,曬書掃地,武功一道可一竅不通。

    ” 何足道卻哪裡肯信?嘿嘿冷笑,縱身近前,長劍陡然彎彎彈出,劍尖直刺覺遠胸口,出招之快實為任何劍法所不及。

    原來這一招不是直刺,卻是先聚内力,然後蓄勁彈出。

    但覺遠的内功已到了随心所欲、收發自如的境界。

    何足道此劍雖快,覺遠的心念卻動得更快,意到手到,身意合一,他右手回收,扁擔上的大鐵桶登時蕩了轉來,擋在身前,當的一聲,劍尖刺上鐵桶。

    劍身柔韌,彎成了弧形。

    何足道急收長劍,随手揮出,覺遠左手的鐵桶橫過,又擋開了。

     何足道心想:“你武功再高,這對鐵桶總笨重之極,焉能擋得住我的快攻?倘若你空手對招,我反而有三分忌憚。

    ”伸指在劍身上一彈,劍聲嗡嗡,有若龍吟,叫道:“大和尚,可小心了!”長劍顫處,前後左右,瞬息之間攻出了四四一十六招。

     但聽得當當當當一十六下響過,何足道這一十六手“迅雷劍”竟盡數刺上了鐵桶。

    旁觀衆人見覺遠手忙腳亂,左支右绌,顯得狼狽之極,果是不會半分武功,但何足道這一十六下神妙無方的劍招,卻全給覺遠以極笨拙、極可笑的姿式擋開了。

     無色、無相等都不禁擔心,齊叫:“何居士劍下留情!”郭襄也道:“休下殺手!” 衆人都瞧出覺遠不會武功,但何足道身在戰局之中,全力施展,竟奈何不了對方半分,哪想得到他其實從未學過武功,所以能擋住劍招,全因他在不知不覺中練成了上乘内功所緻。

    何足道快擊無功,陡然間大喝一聲,寒光閃動,挺劍向覺遠小腹上直刺過去。

    覺遠叫聲:“啊喲!”百忙中雙手一合,當的一聲巨響,兩隻鐵桶竟将長劍硬生生地夾住了。

    何足道使勁回奪,哪裡動得半毫?他應變奇速,右手撤劍,雙掌齊推,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直撲覺遠面門。

     這時覺遠已分不出手去抵擋,張君寶見情勢十分危急,師徒情深,縱身撲上,使出楊過昔年所教那招“四通八達”,揮掌斜擊何足道肩頭。

    便在此時,覺遠的勁力已傳到鐵桶之中,兩道水柱從桶中飛出,撲向何足道面門。

    掌力和水柱一撞,水花四濺,潑得兩人滿身是水,何足道這股掌力就此卸去。

     何足道正自全力與覺遠比拼,顧不得再抵擋張君寶這一掌,噗的一下,肩頭中掌。

    豈知張君寶小小年紀,掌法既奇,内力竟也大為深厚,何足道立足不定,向左斜退三步。

     覺遠叫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何居士饒了老僧吧!這幾劍直刺得我心驚肉跳。

    ”說着伸袖抹去臉上水珠,忙避在一邊。

     何足道怒道:“少林寺卧虎藏龍之地,果真非同小可,連一個小小少年竟也有這等身手。

    好小子,咱們來比畫比畫,你隻須接得我十招,何足道終身不履中土。

    ” 無色、無相等均知張君寶隻是藏經閣中一個打雜小厮,從未練過功夫,剛才不知如何陰差陽錯地推了他一掌,若當真動武,别說十招,隻怕一招便會喪生于他掌底。

    無相昂然道:“何居士此言差矣!你号稱昆侖三聖,武學震古铄今,如何能和這烹茶掃地的小厮動手?若不嫌棄,便由老僧接你十招。

    ” 何足道搖頭道:“這一掌之辱,豈能便此罷休?小子,看招!”說着呼的一拳,便向張君寶胸口擊去。

    這一拳去勢奇快,他和張君寶站得又近,無色、無相等便欲救援,卻哪裡來得及? 衆人剛自暗暗叫苦,卻見張君寶兩足足跟不動,足尖左磨,身子随之右轉,成右引左箭步,輕輕巧巧地便卸開了他這一拳,跟着左掌握拳護腰,右掌切擊而出,正是少林派基本拳法的一招“右穿花手”。

    這一招氣凝如山,掌勢之出,有若長江大河,委實是名家耆宿的風範,哪裡是一個少年人的身手? 何足道肩上受了他一掌,早知道這少年的内力遠在潘天耕等三人之上,但自忖十招之内定能将他擊敗,見這招“右穿花手”雖是少林拳入門功夫,但發掌轉身之際,勁力雄渾,身形沉穩,無懈可擊,忍不住喝了聲彩:“好拳法!” 無相心念一動,向無色微笑道:“恭喜師兄暗中收了個得意弟子!”無色搖頭道:“不是……”但見張君寶“拗步拉弓”、“單鳳朝陽”、“二郎擔山”,連續三招,法度之嚴,勁力之強,實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高手。

     十天之前,郭襄将一對會打少林拳的鐵鑄羅漢送給張君寶。

    張君寶開動機括,依照羅漢所使拳法,用心學招。

    少林派中人傳授拳法,師父拳技再精,第一次教招之後,二次三次再教,出拳時上下左右,不可能絕無偏差,弟子照式學招,也不免略有歧異,師父再加糾正,弟子往往無所适從。

    但這對鐵羅漢制作時法度謹嚴,以機括運轉,每一手拳腳,擊出時上下左右,每次無分毫之差。

    張君寶十天中照式學招,因招數有限,每一招都練得闆眼精準,猶似制模而成,雖少了靈動活潑之氣,但法度确實,實非人力之所能。

    本來這樣的拳法不免失諸呆滞,非第一流的上乘功夫,但他得覺遠傳授了“九陽神功”,内勁沉厚,再加上準确無比的拳招,即令天鳴、無色、無相、心禅七老這等好手,也不禁暗暗驚歎:“他拳法如此法度嚴謹,也還罷了,這等内勁……” 這時何足道已出了第六招,心想:“我連這黃口少年尚且對付不了,竟敢到少林寺來留簡挑戰,豈不叫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齒?”突然滴溜溜地轉身,一招“天山雪飄”,掌影飛舞,霎時之間将張君寶四面八方都裹住了。

     張君寶除了在華山絕頂受過楊過指點四招之外,從未有武師和他講解武功,陡然間見到這般奇幻百端、變化莫測的上乘掌法,哪裡還能拆解?危急之中,身腰左轉成寒雞勢,雙掌舉過額角,左手虎口與右手虎口遙遙相對,卻獸少林拳中的一招“雙圈手”。

    這一招凝重如山,敵招不解而自解。

    不論何足道從哪一個方位進襲,全在他“雙圈手”籠罩之下。

     猛聽得達摩堂、羅漢堂衆弟子轟雷也似的喝一聲彩,盡對張君寶這一招衷心欽服,贊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淡無奇的拳招,化解了最繁複奧妙的敵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