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與子共穴相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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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喲,不好!你越拉越長,我可更加不便啦。

    ”張無忌搖頭道:“這鍊子當真邪門,隻怕便拉成十幾丈長,它還是不斷。

    ”原來明教上代教主得到一塊天上落下來的古怪殒石,其中所含金屬質地不同于世間任何金鐵,銳金旗中的巧匠以之試鑄兵刃不成,便鑄成此鍊。

    張無忌見小昭垂頭喪氣,安慰她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給你打開鐵鍊。

    咱們困在這山腹之中,尚能出去,難道還奈何不了這兩根小小鐵鍊?” 他要找圓真報仇,返身再去推那兩塊千斤巨石,可是他雖練成神功,究非無所不能,兩塊巨石給他推得微微撼動,卻終難掀開。

    他搖搖頭,便和小昭從另一邊的石門中走了出去。

    他回身推攏石門,見那石門又哪裡是門了,其實是一塊天然生成的大岩石,岩底裝了一個大鐵球作為門樞。

    年深日久,鐵球生鏽,大岩石便甚難推動。

    他想當年明教建造這地道之時,動用無數人力,窮年累月,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心血。

     他手持秘道地圖,循圖而行,秘道中岔路雖多,但毫不費力地便出了山洞。

     出得洞來,強光閃耀,兩人一時之間竟睜不開眼,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眼,隻見遍地冰雪,陽光照上冰雪,反射過來,倍覺光亮。

     小昭吹熄手中木條,在雪地裡挖了個小洞,将木條埋在洞裡,說道:“木條啊木條,多謝你照亮張公子和我出洞,若沒有你,我們可就一籌莫展了。

    ” 張無忌哈哈大笑,胸襟為之一爽,又想:“世人忘恩負義者多,這小姑娘對一根木條尚且如此,想來當是厚道重義之人。

    ”側頭向她一笑,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強光照在她臉上,更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不禁贊歎:“小昭,你美麗得很啊!” 小昭喜道:“張公子,你不騙我麼?”張無忌道:“你别裝駝背跛腳的怪樣了,現下這樣才好看。

    ”小昭道:“你叫我不裝,我就不裝。

    小姐便要殺我,我也不裝。

    ” 張無忌道:“瞎說!好端端的,她幹嗎殺你?”又看了她一眼,見她膚色奇白,鼻子較常女為高,眼睛中隐隐有海水藍意,說道:“你是本地西域人,是不是?比之我們中原女子,另外有一份好看。

    ”小昭秀眉微蹙,道:“我甯可像你們中原的姑娘。

    ” 張無忌走到崖邊,四顧身周地勢,原來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

    當時說不得将他藏在布袋中負上光明頂,他于沿途地勢一概不知,此時也不知身在何處。

    極目眺望,遙見西北方山坡上有幾人躺着,一動不動,似已死去,道:“咱們過去瞧瞧。

    ”攜着小昭的手,縱身向那山坡疾馳而去。

    這時他體内九陽真氣流轉如意,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了第七層,舉手擡足,在旁人看來似非人力所能,雖然帶着小昭,仍身輕如燕。

     到得近處,隻見四人死在雪地之中,白雪上鮮血殷紅,四人身上都有刀劍之傷。

    其中三人穿明教徒服色,另一人是個僧人,似是少林子弟。

    張無忌驚道:“不好!咱們在山腹中耽了這許多時候,六大派的人攻了上來啦!”一摸四人心口,都已冰冷,顯已死去多時。

    忙拉着小昭,循着雪地裡的足迹向山上奔去。

     走出十餘丈,又見七人死在地下,情狀可怖。

    他心中挂念俞二伯、殷六叔、周芷若等人,又念及外公、舅舅及表妹蛛兒,見死者均不相識,又無白發老者在内,心便寬了。

    又想:“不知楊逍先生、不悔妹子等怎樣了?” 他越走越快,幾乎是将小昭的身子提着飛行,轉了一個彎,隻見五名明教徒的屍首挂在樹枝上,都是頭下腳上的倒懸,每人臉上血肉模糊,似給什麼利爪抓過。

    小昭道:“是華山派的虎爪手抓的。

    ”張無忌奇道:“小昭,你年紀輕輕,見識卻博,是誰教你的?” 他這句話雖問出了口,但記挂着光明頂上各人安危,不等小昭回答,便帶着她飛步上峰。

    一路上但見屍首狼藉,大多數是明教教徒,但六大派的弟子也有不少。

    想是他在山腹中一日一夜之間,六大派發動猛攻。

    明教因楊逍、韋一笑等重要首領盡數重傷,無人指揮,以緻失利,但衆教徒雖在劣勢之下,兀自苦鬥不屈,是以雙方死傷均重。

    他一顆心評評亂跳,察看死者中有無相識關懷之人。

     将到山頂,猛聽得兵刃相交之聲,乒乒乓乓地打得極為激烈,張無忌心下稍寬,暗想:“戰鬥既然未息,六大派或許尚未攻入大廳。

    ”快步往相鬥處奔去。

    奔不多時,眼前出現幾十間大屋,外有高高圍牆。

    突然間呼呼風響,背後兩枚鋼镖擲來,跟着有人喝道:“是誰?停步!” 張無忌腳下毫不停留,回手輕揮,兩枚鋼镖立時倒飛回去,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呼,跟着砰的一聲,有人摔倒。

    張無忌一怔,回過頭來,隻見地上倒着一名灰袍僧人,兩枚鋼镖釘在他右肩之上。

    他更是一呆,适才回手輕揮,隻不過想掠斜鋼镖來勢,不緻打到自己身上而已,哪料到這麼輕輕一揮,力道竟如此大得異乎尋常。

    他忙搶上前去,歉然道:“在下誤傷大師,抱歉之至。

    ”伸指拔出鋼镖。

     那少林僧右肩上登時血如泉湧,豈知這僧人極是剽悍,飛起一腳,砰的一聲,踢中張無忌小腹。

    張無忌和他站得極近,沒料到他竟會突施襲擊,一怔之際,那僧人已倒飛出去,背脊撞上一棵大樹,右足折斷,口中狂噴鮮血。

    張無忌此時體内真氣流轉,一遇外力,自然而然而生反擊,比之當日震斷靜玄的右腿,力道又大得多了。

     他見那僧人重傷,更是不安,上前扶起,連聲緻歉,那僧人惡狠狠地瞪着他,驚駭之心更甚于憤怒,雖仍想出招擊敵,卻已無能為力了。

     忽聽得圍牆内傳出接連三聲悶哼,張無忌無暇再顧那僧人,拉着小昭,從大門中搶了進去,穿過兩處廳堂,眼前是好大一片廣場。

     場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西首人數較少,十之八九身上鮮血淋漓,或坐或卧,是明教的一方。

    東首的人數多出數倍,分成六堆,看來六大派均已到齊。

    這六批人隐然對明教作包圍之勢。

     張無忌一瞥之下,見楊逍、韋一笑、彭和尚、說不得諸人都坐在明教人衆之内,看情形仍舊行動艱難。

    楊不悔坐在她父親身旁。

     廣場中心有兩人正在拼鬥,各人凝神觀戰,張無忌和小昭進來,誰也沒加留心。

     張無忌慢慢走近,定睛看時,見相鬥雙方都是空手,但掌風呼呼,勁力遠及數丈,顯然二人都是絕頂高手。

    兩人身形轉動,打得快極,突然間四掌相交,立時膠住不動,隻一瞬之間,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

    旁觀衆人忍不住轟天價叫聲:“好!” 張無忌看清楚兩人面貌時,心頭大震,那身材矮小、滿臉精悍之色的中年漢子,正是武當派的四俠張松溪。

    他的對手是個身材魁偉的秃頂老者,長眉勝雪,垂下眼角,鼻子鈎曲,有若鷹嘴。

    張無忌心想:“明教中還有這等高手,那是誰啊?” 忽聽得華山派中有人叫道:“白眉老兒,快認輸吧,你怎能是武當張四俠的對手?”張無忌聽到“白眉老兒”四個字,心念一動:“啊,原來他……他……他便是我外公白眉鷹王!”心中立時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撲上前去相認。

     但見殷天正和張松溪頭頂都冒出絲絲熱氣,便在這片刻之間,兩人竟已各出生平苦練的内家真力。

    一個是天鷹教教主、明教四大護教法王之一,一個是張三豐的得意弟子、身屬威震天下的武當七俠,眼看霎時間便要分出勝敗。

    明教和六大派雙方都屏氣凝息,為自己人擔心,均知這場比拼不但是明教和武當派雙方威名所系,且高手以真力決勝,敗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憂。

    隻見兩人猶似兩尊石像,連頭發和衣角也無絲毫飄拂。

     殷天正神威凜凜,雙目炯炯,如電閃動。

    張松溪卻謹守武當心法中“以逸待勞、以靜制動”的要旨,嚴密守衛。

    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内力修為是深了二十餘年,但自己正當壯年,長力充沛,對方年紀衰邁,時刻一久,便有取勝之機。

    豈知殷天正實是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紀雖大,精力絲毫不遜于少年,内力如潮,有如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般連綿不絕,從雙掌上向張松溪撞擊過去。

     張無忌初見殷天正和張松溪時,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憂來,一個是自己外公,乃骨肉至親;一個是父親的師兄,待他有如親子。

    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武當諸俠均曾不惜損耗内功,盡心竭力地為他療傷,張松溪也是這般。

    倘若兩人之中有一個或傷或死,在他都是畢生大恨。

     張無忌仔細瞧殷天正時,見他年紀雖老,卻精神矍铄,雙目燦然生光,張無忌從他目光之中,陡然見到了幾絲慈和溫柔的神色,心中大動。

    這幾分慈和溫柔,正是十多年前他母親殷素素瞧着他的眼神,這時忽然在外公的眼光中見到,一時激動,便想沖出去緊緊抱住了他,叫道:“外公,你們兩位不要打。

    他是我爹爹的師哥,如同爹爹一般待我!”他不知殷天正此時目光忽露親善之意,也正是想到了已死的女兒、女婿。

     忽聽得殷天正和張松溪齊聲大喝,四掌發力,各自退出了六七步。

    張松溪道:“殷老前輩神功卓絕,佩服,佩眼!”殷天正聲若洪鐘,說道:“張兄内家修為超凡人聖,老夫自愧不如。

    閣下是小婿同門師兄,難道今日定然非分勝負不可嗎?”張無忌聽他言語中提到父親,眼眶登時紅了,心中不住叫:“别打了,别打了!”隻聽張松溪道:“晚輩适才多退一步,已輸了半招。

    ”躬身一揖,神定氣閑地退了下去。

     突見武當派中搶出一個漢子,正是七俠莫聲谷,指着殷天正怒道:“殷老兒,你不提我張五哥,那也罷了!今日提起,叫人好生惱恨。

    我俞三哥、張五哥兩人,全是傷折在你天鷹教手中,此仇不報,我莫聲谷枉居武當七俠之名。

    ”嗆啷啷一聲,長劍出鞘,太陽照耀下劍光閃閃,擺了一招“萬嶽朝宗”的姿勢。

    這是武當弟子和長輩動手過招時的起手式,莫聲谷此時已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高手,雖怒氣勃勃,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

     殷天正歎了口氣,臉上閃過一陣黯然之色,緩緩地道:“老夫自小女死後,不願再動刀劍。

    但若和武當諸俠空手過招,卻又未免托大不敬。

    ”指着一個手執鐵棍的教徒道:“借你的鐵棍一用。

    ”那明教教徒雙手橫捧齊眉镔鐵棍,走到殷天正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呈上。

    殷天正接過鐵棍,雙手一拗,啪的一聲,鐵棍登時斷為兩截。

     旁觀衆人“哦”的一聲,都沒想到這老兒久戰之後,仍具如此驚人神力。

     莫聲谷知他不會先行發招,長劍一起,使一招“百鳥朝凰”,但見劍尖亂顫,霎時間便如化為數十個劍尖,罩住敵人中盤,卻不前刺。

    這一招雖然厲害,仍為彬彬有禮的劍法。

    殷天正左手斷棍一封,說道:“莫七俠不必客氣。

    ”右手斷棍便斜砸過去。

     數招一過,旁觀衆人群情聳動,但見莫聲谷劍走輕靈,光閃如虹,吞吐開阖之際,又飄逸,又凝重,的是名家風範。

    殷天正的兩根斷鐵棍本已笨重,招數更加呆滞,東打一棍,西砸一棍,似乎不成章法,但有識之士見了,卻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實已臻武學中的極高境界。

    他腳步移動也極緩慢,莫聲谷卻縱高伏低、東奔西閃,隻在一盞茶時分,已接連攻出六十餘招淩厲無倫的殺手。

     再鬥數十合後,莫聲谷的劍招愈來愈快。

    昆侖、峨嵋諸派均以劍法見長,這幾派的弟子見莫聲谷一柄長劍上竟生出如許變化,心下都暗暗欽服:“武當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大開眼界。

    ”可是不論他如何騰挪劈刺,總攻不進殷天正兩根鐵棍所嚴守的門戶之内。

    莫聲谷心想:“這老兒連敗華山、少林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對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鬥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勝,師門顔面何存?”猛地裡一聲清嘯,劍法忽變,那柄長劍竟似成了一條軟帶,輕柔曲折,飄忽不定,正是武當派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

     旁觀衆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時,忍不住齊聲叫好。

    這時殷天正已不能守拙馭巧,身形遊走,也展開輕功,跟他以快打快。

    突然間莫聲谷長劍破空,疾刺殷天正胸膛,劍到中途,劍尖微顫,竟然彎了過去,斜刺他右肩。

    這路“繞指柔劍”全仗以渾厚内力逼彎劍刃,使劍招閃爍無常,敵人難以擋架。

    殷天正從未見過這等劍法,忙沉肩相避,不料铮的一聲輕響,那劍反彈過來,刺入了他左手上臂。

    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爾陡然間長了半尺,在莫聲谷手腕上一拂,挾手将他長劍奪過,左手已按住他肩貞穴。

     白眉鷹王的鷹爪擒拿手乃武林一絕,當世無雙。

    莫聲谷肩頭落入他掌心,他五指隻須運勁捏下,莫聲谷的肩頭非碎成片片、終身殘廢不可。

    武當諸俠盡皆大驚,各人待要搶出相助,其勢卻已不及。

     殷天正歎了口氣,說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放開了手,右手回縮,拔出長劍,左臂上傷口登時血如泉湧。

    他向長劍凝視半晌,說道:“老夫縱橫半生,從未在招數上輸過一招半式。

    好張三豐,好張真人!”他稱揚張三豐,那是欽佩他手創的七十二招“繞指柔劍”神妙難測,自己竟擋架不了。

     莫聲谷呆在當地,自己雖先赢一招,但對方終究有意不下殺手,沒損傷自己,怔了片刻,抱拳說道:“多蒙前輩手下留情!”殷天正微笑點頭,将長劍交還給他。

    莫聲谷精研劍法,但到頭來手中兵刃竟給對方奪去,羞愧難當,也不接劍,躬身退下。

     張無忌輕輕撕下衣襟,正想上前給外公裹傷,忽見武當派中又步出一人,黑須垂胸,卻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說道:“我為老前輩裹一裹傷。

    ”從懷中取出金創藥,給殷天正敷上傷口,随即用帕子紮住。

    天糜教和明教的教衆見宋遠橋一臉正氣,料想他身為武當七俠之首,決不會公然下毒加害。

    殷天正說了聲:“多謝!”更坦然不疑。

     張無忌大喜,心道:“宋師伯給我外公裹傷,想是感激他不傷莫七叔,兩家就此和好了。

    ”哪知宋遠橋裹好傷後,退開兩步,長袖一擺,說道:“宋某領教老前輩的高招!”這一着大出張無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宋大……宋大俠,用車輪戰打他老人家,這不公平!” 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