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天下英雄莫能當

關燈
,怎不叫她切齒惱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實皆種因于我。

    ”心下越來越不安,又從木棚中出來,走到峨嵋派之前,向周芷若道:“周掌門,種種都是我對你不起。

    宋師哥害死莫七叔,此事終須做個了斷。

    我瞧宋師哥不如随同俞二伯、殷六叔回返武當,向宋大伯領罪的為是。

    ” 周芷若冷笑道:“張教主,我先前還道你是個好漢子,隻不過行事糊塗而已,不料竟是個卑鄙小人。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你害死莫七俠,何以卻将罪名推在外子頭上?” 張無忌吃了一驚,道:“你……你說我害死莫七叔?我……哪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當莫七俠之事,全是朝廷紹敏郡主從中設計安排,你何不叫她出來,跟天下英雄對質?” 張無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門派,這場中她的仇人隻怕比我義父還多,如何能讓她露面?芷若抓住了這個關節,便來誣陷我和敏妹。

    唉,千錯萬錯,總是那日我在婚禮中舍她而去的不是。

    ”牙齒咬着下唇,轉身便走。

    忽聽得峨嵋派中一人大聲道:“想不到明教張教主竟是如此懦怯小人,見到我們霹靂雷火彈的厲害,夾了尾巴便逃。

    ”張無忌停了腳步,卻不回頭,心道:“我也不必去瞧這話是誰說的,峨嵋派不論如何辱罵,我都罪有應得。

    ”聽得身後嘲笑之聲越來越響,張無忌不再理會,回歸明教木棚。

     楊逍冷笑道:“霹靂雷火彈雕蟲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不了武當二俠,自亦奈何不了武當嫡傳的張教主。

    你們峨嵋派借助器械逞能,且讓你們見識見識我明教的器械。

    ”左手一揮,一個白衣童子雙手奉上一個小小木架,架上插滿了十餘面五色小旗。

    楊逍執起一面白旗,手一揚,白旗落在廣場中心,插入地下。

     群雄見那白旗連杆不到二尺,旗上繡着個明教的火焰記号,不知他鬧什麼玄虛。

    便在此時,楊逍身後一人擲出一枚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煙。

     隻聽得腳步聲響,一隊頭裹白布的明教教衆奔進廣場,共是五百人,每人彎弓搭箭,嗖嗖聲響,五百枝長箭整整齊齊地插在白旗周圍,排成一個圓圈,正是吳勁草統率下的銳金旗人衆。

     群雄未及喝彩,銳金旗教衆已拔出背後标槍,搶上十幾步,揮手擲出,五百支标槍一齊插在箭圈之内。

    衆人跟着又搶上十數步,拔出腰間短斧。

    群雄眼前光芒閃動,五百柄短斧呼嘯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

    短斧、标槍、長箭,三般兵刃圍成三個圈子,各不相混。

    任你武功通天,在這一千五百件長短兵刃的夾擊之下,霎息間便成肉泥。

    ! 銳金旗當年在西域與峨嵋派一場惡戰,損折極重,連掌旗使莊铮也死在滅絕師太的倚天劍下,其後痛定思痛,排了這個無堅不摧的陣勢出來。

    近年來明教聲勢大盛,五行旗各旗相應擴充,銳金旗下教衆已有二萬餘人。

    這五百名投槍、擲斧、射箭之士,乃從二萬餘人中精選出來,武功本已有相當根柢,再在名師指點下練得年餘,已成為一支可上戰場、可做單鬥的勁旅。

    五行旗隸屬于明教總壇,不歸朱元璋、徐壽輝等指揮。

     群雄相顧失色,均想:“明教楊左使這支白色小旗擲向何處,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處。

    峨嵋派的霹靂雷火彈再厲害,傷人終究有限,擲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不過傷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銳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突然反臉,将我們聚而殲之,那便如何?今日赴會的好漢雖人人武功高強,卻是一批烏合之衆,可不比明教的精銳之師習練已久,指揮下得心應手。

    ”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沒對銳金旗顯示的精妙功夫喝彩。

     楊逍又舉起一面白旗,向身後揮了幾下。

    銳金旗五百名教衆拔起羽箭槍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張無忌行禮,随即返身奔出廣場。

     楊逍一面青旗擲出,插在白旗之旁,青煙火箭升天,廣場旁腳步聲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衆青布包頭,每十個人擡一根巨木,快步奔來。

    每根巨木均有千餘斤重量,木上裝有鐵環,各人挽住一隻鐵環,腳下步子甚為整齊。

    突然間一聲吆喝,五十根巨木同時抛擲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但每根巨木飛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對準了撞到,五十根巨木竟沒一根落空。

     但聽得砰砰砰砰巨響不絕,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對,相互沖撞。

    每根巨木都重逾千斤,撞擊聲勢驚人,倘若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論縱高躍低,左閃右避,總免不了被巨木撞到。

    巨木旗這路陣法,乃從攻城戰法中演化出來,攻城者擡了大木,沖擊城門,再堅固的城門也會給巨木撞開。

    血肉之軀在這許多大木沖擊之下,豈不立成肉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衆待巨木撞後落地,搶上前去抓住巨木上的鐵環,回身奔出,相距十餘丈之遙,隻待發令者再度擲出青旗,又可二次擡木撞擊。

    楊逍揮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手一揮,一面紅色小旗擲入廣場。

     但見頭裹青巾的明教教衆退開,紅煙火箭升起,五百名頭裹紅巾的烈火旗教衆搶進場來。

    各人手持噴筒,一陣噴射,廣場中心滿布黑黝黝的稠油。

    烈火旗掌旗使揮手擲出一枚硫磺火彈,石油遇火,登時烈焰奔騰,燒了起來。

    明教總壇光明頂附近盛産石油,石中曰夜不停有油噴出,遇火即燃。

    烈火旗人衆每人背負鐵箱,箱中盛滿石油,噴油焚燒,人所難當。

     烈火旗退出廣場後,楊逍黑旗飛處,五百名頭裹黑巾的洪水旗下教衆搶進廣場。

    這洪水旗所攜家什,共是二十部水龍,又有噴筒、提桶之屬,前面十人推着十輛木車。

    掌旗使唐洋呼喝号令,木車打開,放出二十頭餓狼,張牙舞爪,在廣場上奔躍咆哮,便欲四散咬人。

    群雄大奇,心想這些惡狼跟“洪水”兩字有何幹系?隻聽得唐洋喝道:“噴水!”一百名教衆手持陶質噴筒,一百股水箭向惡狼身上射了過去。

    群雄鼻中隻聞到一陣猛烈酸臭,那二十頭惡狼一遇水箭,立時跌倒,狂叫悲嗥,頃刻間皮破肉爛,變成一團團焦炭。

    原來洪水旗所噴水箭,乃是劇毒的腐蝕藥水,系從硫磺、硝石等類藥物中提煉制成。

     群雄見了這等驚心動魄的情狀,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卻是射在我身上,那便如何?” 洪水旗教衆提起二十部水龍上的龍頭,虛拟作勢,對着群狼,顯而易見,水龍中也裝滿了毒水,若加發射,不但水盛,且可及遠。

    楊逍揮起黑旗收兵。

    洪水旗下教衆拉動水龍出場。

    當水龍回轉之時,水龍口轉到哪一方,哪一方的豪傑便忍不住臉上變色。

     接着楊逍擲出一面小小黃旗。

    一群頭裹黃巾的明教教徒走進廣場,各人手持鐵鏟,推着一車車泥沙石灰,人數卻比金、木、水、火四旗少得多,隻約一百人。

    這一百人圍成個圈子,同時舉鏟往地下猛擊,突然間轟的一聲大響,塵土飛揚,廣場中心陷落,露出一個徑長三四丈的大洞。

    跟着大洞四周泥土紛紛跳動,鑽出一個個頭戴鐵盔、手持鐵鏟的漢子來。

    四百條大漢蓦地從地底鑽出,群雄都大吃一驚,齊聲呼叫。

     原來這四百名教衆早就從遠處打了地道,鑽到廣場中心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闆木條撐住,藏身其間,厚土旗掌旗使顔垣發出号令,四百名教衆同時抽開木條,整塊地面便陷了下去,地底教衆跟着破土而出。

    這一來,狼屍、石油、焦土等物一齊落入地底。

    一百名教衆揮動鐵鏟,在大洞上空虛擊三下。

    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後想要躍上逃命,勢必給這一百柄鐵鏟擊落。

    跟着一車車石灰、鐵沙、石子倒入洞中,片刻間便将大洞和數百個小洞填平。

    五百柄鐵鏟此起彼落,好看已極。

    掌旗使一聲令下,五百名教衆齊向張無忌行禮。

    廣場中心填了鐵沙石灰,平滑如鏡,比先前更加堅硬得多。

    群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廣場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刻已遭活埋在地底了。

    ” 這一來,明教五行旗小坤操演,大顯神威,旁觀群雄無不駭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來明教在淮泗豫鄂諸地造反,攻城掠地,連敗元軍,現下他們是将兵法戰陣之學用于武林豪士間的群毆,人數既衆,部勒又嚴,加之習練有素,任何江湖門派莫能與抗。

     楊逍收兵之後,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與身後童子,冷冷地瞧着周芷若,一言不發,但這無言之意卻十分清楚:“憑你峨嵋派百餘名男女弟子,就算緙靂雷火彈再厲害,能敵得過我明教訓練精熟的五行旗麼?” 廣場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時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空智身後一名老僧站起身來,說道:“适才明教操演行軍打仗的陣法,模樣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制勝克敵,咱們不是元帥将軍,學的也不是孫吳兵法,隻怕誰也說不上來……”衆人均知他這幾句話乃違心之論,隻不過煞一煞明教的威風,将五行旗的厲害輕輕一言帶過。

     周颠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來試上一試,身上淋些毒水、燒些毒火,便見分曉了。

    ” 那老僧置之不理,繼續說自己的話:“咱們今日是天下英雄之會,各門各派志在觀摩切磋武學上的修為,還是照先前幾位施主們所言,大家較量武功,藝高者勝。

    咱們講究的是單打獨鬥,說到倚多為勝,武林中沒聽說有這個規矩。

    ” 歐陽牧之道:“倚多為勝,武林中确沒這個規矩,然則霹靂雷火彈、毒火、毒水這些玩意兒,許不許用?”那老僧微一沉吟,說道:“下場比試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

    有些朋友喜歡在暗器上加些毒藥毒水,那也沒法禁止。

    但若旁人偷襲,卻是壞了大會的規矩,大夥兒須得群起而攻之。

    衆位意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轟然叫好,都說該當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論何人連勝兩陣之後,便須下場休息,以便恢複内力元氣。

    否則車輪戰地幹将起來,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氣從頭勝到尾。

    再者,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之中,如已有二人敗陣,不得再派人上場,否則的話,咱們這裡數千英雄,每個人都出手打上一架,隻怕三個月也打不完。

    少林寺糧草再豐,可也得給大夥兒吃喝窮了,一百年元氣難複。

    ”衆人轟笑聲中,均說這兩條規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張無忌當年在光明頂上接骨、萬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勝,獨冠群雄,是以提出這兩條規矩,意在幫他節省力氣。

    彭瑩玉笑道:“唐老三倒識大體,看來崆峒派今。

    幫咱們幫定啦。

    咱們除教主外,另由哪一位出陣?” 明教衆高手都躍躍欲試,隻是均知這件事擔當重大,須得竭盡全力,先将與會的英雄打敗一大半,留給教主的強敵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氣,以竟全功。

    倘若隻勝得寥寥數人,便讓人打敗,留下一副重擔給教主獨挑,自己損折威名事小,卻不免負累了本教、謝遜和敎主。

    再者倘若貿然請纓,不免自以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強,傷了同教間的義氣,是以誰都默不出聲。

     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隻不過武功夠不上頂尖,出去徒然獻醜。

    ” 張無忌一個個瞧過去,心想:“楊左使、範右使、韋蝠王、布袋師父諸位各負絕藝,均可去得。

    其中範右使武學最博,不論對手是何家數,他都有取勝之道,還是請範右使出馬的為是。

    ”便道:“本來各位兄弟任誰去都一樣,但楊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剛伏魔圈,韋蝠王與布袋大師曾生擒夏冑,都已出過力氣。

    這一次想請範右使出手。

    ” 範遙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謝教主看重!” 明教群雄素知範遙武功了得,均無異言。

    趙敏卻道:“範大師,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麼?”範遙道:“郡主但有所命,自當遵從。

    ”趙敏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師與你的梁子未解,倘若你跟他先鬥了上來,勝敗之數,未易逆料,縱然勝得了他,那也筋疲力盡了。

    ”範遙點了點頭,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數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臉、一副短命天折之相,其實内功外功俱臻上乘。

     趙敏道:“你不妨去跟他訂個約會,言明日後再到大都萬安寺去單打獨鬥,一決勝負。

    ”楊逍和範遙齊聲道:“妙計,妙計!”均知空智與範遙一訂約後,今日便不能動手,趙敏此計,實是給明教去了個強敵。

     其時各處木棚之中,各門派幫會的群雄正自交頭接耳,推舉本派出戰人選。

    有幾處木棚中更有人大聲争鬧,顯是對人選意見不一。

     範遙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說道:“空智大師,請問你肯不肯再上大都萬安寺走一遭?”空智一聽到“萬安寺”三字,那是他生平奇恥大辱,登時臉上皺紋更加深了,細小的眼縫中神光湛湛,說道:“幹什麼?”範遙道:“空智大師德高望重,在下也算薄有虛名,今日較量,若是你勝了我,江湖上便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大師隻不過占了地利之便。

    如在下僥幸得勝一招半式,無知之輩加油添醬,隻怕要說苦頭陀上得少林寺來,打畋了寺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先前大師在萬安寺遭困,那是中了藥石之毒,與武功強弱無關,絲毫不損大師威名。

    明年元宵佳節月明之夕,在下再在萬安寺讨教大師幾手絕藝。

    ” 空智對範遙的武功也頗為忌憚,加之寺中方有大變,實無心緒與他動手,聽他言語在理,又給自己大大占了身份,心下也甚歡喜,當即點頭道:“好,明年正月十五,咱們在萬安寺相會,不見不散。

    ” 範遙抱拳施了一禮,便即退下。

    他走了七八步,隻聽空智緩緩說道:“範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獅王,不敢和我動手,是也不是?”範遙一凜,立定了腳步,心想:“這和尚畢竟識穿了我們的用心。

    ”回頭哈哈一笑,說道:“大師内功外功俱臻上乘,向大師讨教,勝負之數在下全無成算。

    ”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是一般,要勝得施主,可沒半分把握。

    ” 兩人相視點頭,突然之間,心頭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漢惜好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