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鐵掌峰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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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微奧妙,雖兩件兵器輕重懸殊,大小難匹,數招一過,那粗如兒臂的鋼杖竟給一根小竹棒逼得施展不開。

     簡長老初時隻怕失手打斷本幫的世傳寶棒,出杖極有分寸,當與竹棒将接未觸之際,立即收杖。

    豈知黃蓉的棒法淩厲無倫,或點穴道,或刺要害,簡長老被迫收杖回擋,十餘合後,四方八面俱是棒影,全力招架尚且不及,哪裡還有餘暇顧到不與竹棒硬碰? 郭靖大為歎服:“恩師武功,确是人所難測。

    ”又想:“他老人家不知此刻身在何處?所受的傷不知好了些沒有?”忽見黃蓉棒法陡變,三根手指捉住棒腰,将那竹棒舞成個圓圈,宛似戲耍一般。

     簡長老一呆,鋼杖抖起,猛點對方左肩。

    黃蓉竹棒疾翻,搭在鋼杖離杖頭尺許之處,順勢向外牽引,這一招十成中倒有九成九是借用了對方勁力。

    簡長老隻感鋼杖似欲脫手飛出,忙運勁回縮,哪知鋼杖竟如是給竹棒粘住了,鋼杖後縮,竹棒跟着前行。

    他心中大驚,連變七八路杖法,終究擺脫不了竹棒的粘纏。

     打狗棒法共有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訣,黃蓉這時使的是個“纏”字訣,竹棒有如一根極堅韌的細藤,纏住了大樹樹幹,任那樹粗大數十倍,不論如何橫挺直長,休想再能脫卻束縛。

    更拆數招,簡長老力貫雙膀,使開“大力金剛杖法”,将鋼杖運得呼呼風響,但他揮到東,竹棒跟向東,他打到西,竹棒随到西。

    黃蓉毫不用力,棒随杖行,看來似乎全由簡長老擺布,其實是如影随形,借力制敵,便如當年郭靖馴服小紅馬之時,任它暴跳狂奔,始終穩穩坐于馬背。

     大力金剛杖法使到一半,簡長老已更無懷疑,正要撤杖服輸,彭長老忽然叫道:“用擒拿手,抓她棒頭。

    ” 黃蓉道:“好,你來抓!”棒法再變,使出了“轉”字訣。

    “纏”字訣是随敵東西,這“轉”字訣卻是令敵随己,但見竹棒化成了一團碧影,猛點簡長老後心“強間”、“風府”、“大椎”、“靈台”、“懸樞”各大要穴。

    這些穴道均在背脊中心,隻要為棒端點中,非死即傷。

    簡長老識得厲害,勢在不及回杖相救,隻得向前蹿躍趨避。

    黃蓉的點打連綿不斷,一點不中,又點一穴,棒端隻在他背後各穴上晃來晃去。

     簡長老無法可施,隻得向前急縱,可是避開前棒,後棒又至。

    他腳下加勁,欲待得機轉身,但他縱躍愈快,棒端來得愈急。

    台下群丐隻見他繞着黃蓉飛奔跳躍,大轉圈子。

    黃蓉站在中心,舉棒不離他後心,竹棒自左手交到右手,又自右手交到左手,連身子也不必轉動,好整以暇,悠閑之極。

    簡長老的圈子越轉越大,魯長老與彭梁二長老不得不下台趨避。

    簡長老再奔了七八個圈子,高聲叫道:“黃姑娘手下容情,我服你啦!”口中大叫,足下可絲毫不敢停步。

     黃蓉笑問:“你叫我什麼?”簡長老忙道:“對,對!小人該死,小人參見幫主。

    ”要待回身行禮,卻見竹棒仍毫不停留地戳來,隻得繼續奔跑,到後來汗流浃背,胡子上全是水滴。

    黃蓉氣惱已消,也就不為已甚,笑上雙頰,竹棒縮回,使起“挑”字訣,搭住鋼杖向上甩出,将簡長老疾奔的力道傳到杖上,鋼杖急飛上天。

     簡長老如逢大赦,立即撤手,回身深深打躬。

    台下群丐見了她這打狗棒法神技,更沒絲毫懷疑,齊聲高叫:“參見幫主!”上前行禮。

     簡長老踏上一步,一口唾液正要向黃蓉臉上吐去,卻見她白玉般的臉上透出珊瑚之色,嬌如春花,麗若朝霞,這一口唾液怎吐得上去?一個遲疑,咕的一聲,将睡液咽入了咽喉,但聽得頭頂風響,鋼杖落将下來,他怕黃蓉疑心,不敢舉手去接,縱身躍開。

     人影閃動,一人躍上台來,接住了鋼杖,正是四大長老中位居第三的彭長老。

    黃蓉為他用“懾心法”擒住,最是惱恨,見此人上來,正合心意,也不說話,舉棒徑點他前胸“紫宮穴”,要用“轉”字訣連點他前胸大穴,逼他不住倒退,比簡長老适才更加狼狽。

    彭長老狡猾異常,知道自己武功不及簡長老,他尚不敵,自己也就不必再試,見黃蓉竹棒點來,不閃不避,叉手行禮。

     黃蓉将棒端點在他的“紫宮穴”上,含勁不發,怒道:“你要怎地?” 彭長老道:“小人參見幫主。

    ”黃蓉怒目瞪了他一眼,與他目光相接,不禁心中微微一震,急忙轉頭,但說也奇怪,明知瞧他眼睛必受禍害,可是不由自主地要想再瞧他一眼。

    一回首,隻見他雙目中精光逼射,動人心魄。

    這次轉頭也已不及,立即閉上眼睛。

    彭長老微笑道:“幫主,您累啦,您歇歇吧!”聲音柔和,悅耳動聽。

    黃蓉果覺全身倦怠,心想累了這大半夜,也真該歇歇了,心念這麼一動,更是目酸口澀,精疲神困。

     簡長老這時既已奉黃蓉為幫主,那就要傾心竭力地保她,知道彭長老又欲行使“懾心術”,上前喝道:“彭長老,你敢對幫主怎地?”彭長老微笑,低聲道:“幫主要安歇,她也真倦啦,你莫驚擾她。

    ” 黃蓉心知危急,可是全身酸軟,雙眼直欲閉住沉沉睡去,就算天塌下來,也須先睡一覺再說,就在這心智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之際,猛然間想起郭靖說過的一句話,立時便似從夢中驚醒,叫道:“靖哥哥,你說真經中有什麼‘移魂大法’?” 郭靖早瞧出不妙,心想若那彭長老再使邪法,立時上去将他一掌擊斃,聽黃蓉如此說,忙躍上前去,在她耳邊将經文背誦了一遍。

     黃蓉聽郭靖背誦經文,叫她依着止觀法門,由“制心止”而至“體真止”,她内功本有根基,人又聰敏,一點即透,當即閉目默念,心息相依,綿綿密密,不多時即寂然甯靜,睜開眼來,心神若有意,若無意,已至忘我境界。

     彭長老見她閉目良久,隻道已受了自己言語所惑,昏沉睡去,正自欣喜,欲待再施狡計,突見她睜開雙眼,向着自己微微而笑,便也報以微微一笑,但見她笑得更是歡暢,不知怎的,隻覺全身輕飄飄的快美異常,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

     黃蓉心想《九陰真經》中所載的功夫果然厲害無比,隻這一笑之間,已勝過了對方,當下便格格淺笑。

    彭長老心知不妙,猛力鎮懾心神,哪知這般驚惶失措,心神更為難收,眼見黃蓉笑生雙靥,哪裡還能自制,站起身來,捧腹狂笑。

    隻聽得他哈哈、嘻嘻、啊哈、啊喲,又叫又笑,越笑越響,笑聲在湖面上遠遠傳了出去。

     群丐面面相觑,不知他笑些什麼。

    簡長老連叫:“彭長老,你幹什麼?怎敢對幫主恁地不敬?”彭長老指着他鼻子,笑得彎了腰。

    簡長老還道自己臉上有甚古怪,伸袖擦了幾下。

    彭長老笑得更加猛烈,一個倒翻筋鬥翻下台來,在地下大笑打滾。

     群丐這才知不妙。

    彭長老兩名親信弟子搶上前去相扶,為他揮手推開,自管大笑不停,不到一盞茶時分,已笑得氣息難通,滿臉紫脹。

    須知“懾心術”或“移魂大法”系以專一強固之精神力量控制對方心靈,原非怪異,後世或稱“催眠術”,或稱“精神治療”等等,隻是當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不免驚世駭俗。

    若是常人,受到這移魂大法,也隻昏昏欲睡而已,原無大礙,他卻是正在聚精會神地運起懾心術對付黃蓉,遭她突然還擊,這一來自受其禍,自比常人所受厲害了十倍。

     簡長老心想他隻要再笑片刻,必緻窒息而死,躬身向黃蓉道:“敬禀幫主:彭長老對幫主無禮,原該重懲,但求幫主大量寬恕。

    ”魯有腳與梁長老也躬身相求,求懇聲中雜着彭長老聲嘶力竭的笑聲。

     黃蓉向郭靖道:“靖哥哥,夠了麼?”郭靖道:“夠了,饒了他吧。

    ”黃蓉道:“三位長老,你們要我饒他,那也可以,隻是你們大家不得在我身上唾吐。

    ”簡長老見彭長老命在頃刻,忙道:“幫規是幫主所立,也可由幫主所廢,弟子們但憑吩咐。

    ”黃蓉見可免這唾吐之厄,心中大喜,笑道:“好啦,你去點了他穴道。

    ” 簡長老躍下台去,伸手點了彭長老兩處穴道,彭長老笑聲止歇,翻白了雙眼,盡自呼呼喘氣,委頓不堪。

     黃蓉笑道:“這我真要歇歇啦!咦,那楊康呢?”郭靖道:“走啦!”黃蓉跳了起來,叫道:“怎麼讓他走了?哪裡去啦?”郭靖指向湖中,說道:“他跟那裘老頭兒走啦。

    ”黃蓉望着湖中帆影,眼見相距已遠,追之不及,恨恨不已,心知郭靖顧念兩代結義之情,眼見他逃走卻不加阻攔。

     原來楊康見黃蓉與簡長老剛動上手,便占上風,知道若不走為上着,立時性命難保,乘着衆人全神觀鬥之際,悄悄溜到鐵掌幫幫衆之中,央求相救。

    裘千仞瞧這情勢,黃蓉接任幫主之局已成,無可挽回,郭黃武功高強,丐幫勢大難敵,當下不動聲色,率領幫衆,帶同了楊康下船離島。

    丐幫弟子中雖有人瞧見,但簡黃激鬥方酣,無人主持大局,隻得聽其自去,不予理會。

     黃蓉執棒在手,朗聲說道:“現下洪幫主未歸,由我暫且署理幫主事宜。

    簡、梁兩位長老率領八袋弟子,東下迎接洪幫主。

    魯長老且在此養傷。

    ”群丐歡聲雷動。

     黃蓉又道:“這彭長老心術不正,你們說該當如何處治?”簡長老躬身道:“彭兄弟罪大,原該處以重刑,但求幫主念他昔年曾為我幫立下大功,免他死罪。

    ”黃蓉笑道:“我早料到你會求情,好吧,剛才他笑也笑得夠了,革了他的長老,叫他做個四袋弟子吧。

    ”簡、魯、彭、梁四老一齊稱謝,彭長老當即從背上九隻布袋中取下五隻,垂頭喪氣地退在後面。

    黃蓉道:“衆兄弟難得聚會,定然有許多話說。

    你們好好葬了黎生、餘兆興兩位。

    我瞧魯長老為人最好,一應大事暫且全聽他吩咐。

    簡梁二位長老盡心相助。

    我這就要走,咱們在臨安府相見吧。

    ”牽着郭靖的手,下山而去。

     群丐直送到山腳下,待她坐船在煙霧中沒了蹤影,方始重上君山,商議幫中大計。

     郭黃二人回到嶽陽樓時,天已大明,紅馬和雙雕都好好候在樓邊。

     黃蓉舉首遠眺,見一輪紅日剛從洞庭湖連天波濤中踴躍而出,天光水色壯麗之極,笑道:“靖哥哥,範文正公文章說得好:‘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朝晖夕陰,氣象萬千。

    ’如此景色,豈可不賞?咱們上去再觀賞一會。

    ”郭靖道好,兩人上得樓來觀賞湖上日出,想起夜來種種驚險,相視一笑。

     兩人觀看風景,說了幾句閑話,黃蓉忽然俏臉一闆,眉間隐現怒色,說道:“靖哥哥,你不好!”郭靖吃了一驚,忙問:“什麼事?”黃蓉道:“你自己知道。

    又問我幹嗎?”郭靖搔頭沉思,哪裡想得起來,隻得求道:“好蓉兒,你說吧。

    ”黃蓉道:“好,我問你:昨晚咱倆受丐幫陣法擠迫,眼見性命不保,你幹嗎撇開我?難道你死了我還能活麼?難道你到今天還不知道我的心麼?”說着眼淚掉了下來,一滴滴地落在地闆上。

     郭靖見她對自己如此情深愛重,又驚又愛,伸出手去握住她右手,卻不知說什麼話好,過了好一會,方道:“是我不好,咱倆原該死在一起才是。

    ” 黃蓉輕輕歎了口氣,正待說話,忽聽樓梯上腳步聲響,有人探頭張望。

    兩人擡起頭來,猛然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