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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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o坐在上層石階上，有幾個仿佛用力看了他們幾眼，互相談着，從大有三個身旁走上去，有的把手裡的白紙展開慢慢地看着走。
杜烈面色紅紅的，首先立起來，大有與杜英随在後面，他們便從日本兵來的綠蔭小道中走下山坡。
他們不再向公園中轉彎子，裡面已經滿了許多華麗衣服的男女。
杜烈引着路，從公園東面往小山上走，當中經過一條窄狹的木橋。
這一帶沒有多花的植物，除卻零星的幾朵野杜鵑外便是各種灌木，比人高的松柏類的植物很多。
愈往上去，綠蔭愈密，人身上滿是碧沉沉的碎影子，樹下的草香被日光蒸發着散在空間，使人嗅着有一種青嫩的感覺。
&ldquo哥，下石階時你看見他們手裡拿的是什麼？&mdash&mdash那張白紙。
&rdquo杜英微微喘着氣。
&ldquo怪氣！一個人有一張。
&hellip&hellip&rdquo大有表示他的疑念。
沒等杜烈答複，她便搶着說：&ldquo我留心看的很清楚，一張山東沿海的地圖，上面有這幾個中國字。
不是說他們到這邊來的，每人有本學中國話的本子，一張地圖可不假。
&rdquo &ldquo真厲害，什麼人家不知道。
&rdquo杜烈老是顯出不平的憤慨。
接着大有在山頂上申述他的經驗。
&ldquo前天夜裡鬧的真兇。
我住的隔東站不遠，一夜沒得睡覺。
火車嘯子直吹，從沒黑天到下半夜。
有的說是載日本兵，有的說是鐵路上敗下來的中國兵，人聲，馬叫，亂成一陣，沒人敢出去看。
明了天才知道真是敗回來的中國兵。
你說，這回亂子可鬧大了！現在火車上都是日本兵押車，&hellip&hellip也怪，這裡在白天就像太平世界，隻看見逃難的一堆堆地從車站往馬路上跑。
&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亂子大，我想這回咱那裡就快全完了！&rdquo &ldquo那裡不在鐵路旁邊，還不要緊。
&rdquo大有盼望故鄉的太平比什麼事都重要。
&ldquo你想錯了。
&rdquo杜烈扶住一棵發嫩芽的七葉楓道，&ldquo由南向北的大道，軍隊來回的次數多，你忘了，哪一次亂子咱那個地方不吃虧？這回出了日本人的岔子，鐵路的那一頭大炮還沒放完，這一來鐵路這面的軍隊成了沒頭的蒼蠅，随地為王，誰都管不了。
那麼窮，那麼苦的地方也沒剩！&hellip&hellip&rdquo 杜烈不像大有那樣，他更有深遠的思路。
杜英彎腰走上來，冷然地說： &ldquo又罵了，這能怪誰？&rdquo &ldquo日本兵！&rdquo大有簡單的斷定。
&ldquo你以為日本兵不來，那些東一隊西一隊的亂軍就不敢在地方上為王？&rdquo她的問話是那樣冷峭，令人聽去不相信是十幾歲女孩子說得出的。
&ldquo你怎麼知道？&rdquo大有愕然，說出這句笨話。
&ldquo這不是她的孩子話，大有哥，難道你在鄉下這麼些年歲還不明白？不過趁火打劫，這一來無王的蜂子更可橫行。
那幾縣的兵敗下來，一定要經過咱那邊，&mdash&mdash說起來，哎！也不必隻替咱那個小地方打算盤，哪裡能夠安穩？這年頭老百姓吃碗苦飯簡直是要命！&hellip&hellip&rdquo杜烈撕下一把微帶紫色的嫩葉，用兩隻手挼搓着。
大有在杜烈的提醒之下，想起了陳家村的一張張的畫圖。
他臨行時一隻水瓢丢在鍋台上面，一段紅蠟還躺在炕前的亂草裡，&hellip&hellip陳老頭扶着拐杖滿臉病容，徐利的失蹤，舍田中奚二叔的孤墳，還有那許多破衣擦鼻涕的小孩子，瘦狗，少有的雞聲，圓場上那一行垂柳，殘破學堂中的血迹，哭号的凄慘，&hellip&hellip現在呢？怕不是變成了一片火場！尤其是他自小時候親手種植的土地，可愛的能生産出給人飽食的莊稼土地，依他想，一切東西都不比地裡的生産重要。
城市裡什麼東西也不缺乏，穿的，玩的，種種他叫不出名字的那許多的樣數，可是誰不得吃米面？沒有土地生不出食物。
他覺得如今這片火災要将那些土地毀壞，把莊稼燒個淨光，他的難過使他幾乎掉下淚來！自然，他在這海邊的地方鬼混，用不到靠土地吃飯，他的餘剩地畝已經典與别人，正逢着這樣壞的年月，他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杜烈看着他呆立着不說話，兩眼向西面望，像是驟得了神經病，便走近拍拍他的肩膀道： &ldquo你看的見麼？海那邊就是你來的路，那片小山現在成了匪窠。
&rdquo 大有遲疑了一會，答複出幾句感歎話： &ldquo杜烈，怕咱沒有回去的路了，這樣弄下去，還得死在外間不成？&rdquo &ldquo又來了笑話，怎麼回不去？像咱怕什麼，無有一身輕！&mdash&mdash就算回不去，我可不像你一樣，哪裡不是混得過的，還有什麼故鄉？&rdquo杜烈嘲笑而鄭重地說。
&ldquo誰還想常在外少在家，祖宗墳墓，&mdash&mdash人終是有老家的！&hellip&hellip&rdquo 杜英采了一把紅紫的小野花，還彎着腰到草堆裡找，她并不擡頭，卻說： &ldquo家？要家幹麼？奚大哥，總是有些鄉下氣。
&rdquo &ldquo咦！怎麼家都不要？不管是鄉下與大地方的人誰沒有家？&rdquo大有聽見這小姑娘的話覺得太怪了。
&ldquo你在鄉下的家？難道還沒受夠？&rdquo她的答複。
大有總以為像她這麼眼尖口利的姑娘不是正派，他索性不再同她讨論。
仰頭看了看晴暖的天空，他首先從小山頂上往下走。
杜英與她哥哥似乎也被這麼暖的殘春熏烘得有點倦意。
懶懶地随着大有從滿是枝葉披拂的山路上下去，腳下有不少的蟲蟻，石角上微微冒些苔點。
他們經過半小時的時間，已從市外的小村莊轉到較為繁盛的T市東區。
這裡雖然沒有許多大玻璃窗子的百貨店與穿得很時髦的男女，然而過往的長途汽車，放工後的男女，小販，雜耍，地攤，卻也很多。
是二層樓與平房多，也顯見出一個城市的較偏地
杜烈面色紅紅的，首先立起來，大有與杜英随在後面，他們便從日本兵來的綠蔭小道中走下山坡。
他們不再向公園中轉彎子，裡面已經滿了許多華麗衣服的男女。
杜烈引着路，從公園東面往小山上走，當中經過一條窄狹的木橋。
這一帶沒有多花的植物，除卻零星的幾朵野杜鵑外便是各種灌木，比人高的松柏類的植物很多。
愈往上去，綠蔭愈密，人身上滿是碧沉沉的碎影子，樹下的草香被日光蒸發着散在空間，使人嗅着有一種青嫩的感覺。
&ldquo哥，下石階時你看見他們手裡拿的是什麼？&mdash&mdash那張白紙。
&rdquo杜英微微喘着氣。
&ldquo怪氣！一個人有一張。
&hellip&hellip&rdquo大有表示他的疑念。
沒等杜烈答複，她便搶着說：&ldquo我留心看的很清楚，一張山東沿海的地圖，上面有這幾個中國字。
不是說他們到這邊來的，每人有本學中國話的本子，一張地圖可不假。
&rdquo &ldquo真厲害，什麼人家不知道。
&rdquo杜烈老是顯出不平的憤慨。
接着大有在山頂上申述他的經驗。
&ldquo前天夜裡鬧的真兇。
我住的隔東站不遠，一夜沒得睡覺。
火車嘯子直吹，從沒黑天到下半夜。
有的說是載日本兵，有的說是鐵路上敗下來的中國兵，人聲，馬叫，亂成一陣，沒人敢出去看。
明了天才知道真是敗回來的中國兵。
你說，這回亂子可鬧大了！現在火車上都是日本兵押車，&hellip&hellip也怪，這裡在白天就像太平世界，隻看見逃難的一堆堆地從車站往馬路上跑。
&hellip&hellip&rdquo &ldquo亂子大，我想這回咱那裡就快全完了！&rdquo &ldquo那裡不在鐵路旁邊，還不要緊。
&rdquo大有盼望故鄉的太平比什麼事都重要。
&ldquo你想錯了。
&rdquo杜烈扶住一棵發嫩芽的七葉楓道，&ldquo由南向北的大道，軍隊來回的次數多，你忘了，哪一次亂子咱那個地方不吃虧？這回出了日本人的岔子，鐵路的那一頭大炮還沒放完，這一來鐵路這面的軍隊成了沒頭的蒼蠅，随地為王，誰都管不了。
那麼窮，那麼苦的地方也沒剩！&hellip&hellip&rdquo 杜烈不像大有那樣，他更有深遠的思路。
杜英彎腰走上來，冷然地說： &ldquo又罵了，這能怪誰？&rdquo &ldquo日本兵！&rdquo大有簡單的斷定。
&ldquo你以為日本兵不來，那些東一隊西一隊的亂軍就不敢在地方上為王？&rdquo她的問話是那樣冷峭，令人聽去不相信是十幾歲女孩子說得出的。
&ldquo你怎麼知道？&rdquo大有愕然，說出這句笨話。
&ldquo這不是她的孩子話，大有哥，難道你在鄉下這麼些年歲還不明白？不過趁火打劫，這一來無王的蜂子更可橫行。
那幾縣的兵敗下來，一定要經過咱那邊，&mdash&mdash說起來，哎！也不必隻替咱那個小地方打算盤，哪裡能夠安穩？這年頭老百姓吃碗苦飯簡直是要命！&hellip&hellip&rdquo杜烈撕下一把微帶紫色的嫩葉，用兩隻手挼搓着。
大有在杜烈的提醒之下，想起了陳家村的一張張的畫圖。
他臨行時一隻水瓢丢在鍋台上面，一段紅蠟還躺在炕前的亂草裡，&hellip&hellip陳老頭扶着拐杖滿臉病容，徐利的失蹤，舍田中奚二叔的孤墳，還有那許多破衣擦鼻涕的小孩子，瘦狗，少有的雞聲，圓場上那一行垂柳，殘破學堂中的血迹，哭号的凄慘，&hellip&hellip現在呢？怕不是變成了一片火場！尤其是他自小時候親手種植的土地，可愛的能生産出給人飽食的莊稼土地，依他想，一切東西都不比地裡的生産重要。
城市裡什麼東西也不缺乏，穿的，玩的，種種他叫不出名字的那許多的樣數，可是誰不得吃米面？沒有土地生不出食物。
他覺得如今這片火災要将那些土地毀壞，把莊稼燒個淨光，他的難過使他幾乎掉下淚來！自然，他在這海邊的地方鬼混，用不到靠土地吃飯，他的餘剩地畝已經典與别人，正逢着這樣壞的年月，他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 杜烈看着他呆立着不說話，兩眼向西面望，像是驟得了神經病，便走近拍拍他的肩膀道： &ldquo你看的見麼？海那邊就是你來的路，那片小山現在成了匪窠。
&rdquo 大有遲疑了一會，答複出幾句感歎話： &ldquo杜烈，怕咱沒有回去的路了，這樣弄下去，還得死在外間不成？&rdquo &ldquo又來了笑話，怎麼回不去？像咱怕什麼，無有一身輕！&mdash&mdash就算回不去，我可不像你一樣，哪裡不是混得過的，還有什麼故鄉？&rdquo杜烈嘲笑而鄭重地說。
&ldquo誰還想常在外少在家，祖宗墳墓，&mdash&mdash人終是有老家的！&hellip&hellip&rdquo 杜英采了一把紅紫的小野花，還彎着腰到草堆裡找，她并不擡頭，卻說： &ldquo家？要家幹麼？奚大哥，總是有些鄉下氣。
&rdquo &ldquo咦！怎麼家都不要？不管是鄉下與大地方的人誰沒有家？&rdquo大有聽見這小姑娘的話覺得太怪了。
&ldquo你在鄉下的家？難道還沒受夠？&rdquo她的答複。
大有總以為像她這麼眼尖口利的姑娘不是正派，他索性不再同她讨論。
仰頭看了看晴暖的天空，他首先從小山頂上往下走。
杜英與她哥哥似乎也被這麼暖的殘春熏烘得有點倦意。
懶懶地随着大有從滿是枝葉披拂的山路上下去，腳下有不少的蟲蟻，石角上微微冒些苔點。
他們經過半小時的時間，已從市外的小村莊轉到較為繁盛的T市東區。
這裡雖然沒有許多大玻璃窗子的百貨店與穿得很時髦的男女，然而過往的長途汽車，放工後的男女，小販，雜耍，地攤，卻也很多。
是二層樓與平房多，也顯見出一個城市的較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