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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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ip&hellip這些話,大有在夜間已經問明,可是清早起來他說不出為什麼還沒去看看自己的家,便先到蕭家的門前。

     簡直像是對着一座荒墳悼念着被野狗拖去的枯骨,反不如這個地方被一把火燒個淨光,使呆在門前的人心裡還略為爽快。

    大有在那大地方每每想起這誠實的痨病鬼,早斷定怕沒有好結果,然而至多怕他生活不了幾年,卻沒料到這樣地流落去了!誰能知道呢?前後幾年,他這同村子的年輕人,&mdash&mdash小時在一塊兒打瓦,疊磚,耍泥手的夥伴,都這麼分散了去!最沒出息,人人叫他地坯子的宋大傻,還到底有點志氣,然而與徐利和蕭達子的末路對照,大有便覺得現在還不知道地方的闊朋友有點令人不高興記起他來。

    一個快要被人家當豬宰;一個在荒山野坡裡不病死也要餓死,自己呢?&hellip&hellip那永遠像走不完的馬路,永遠像不是自己的腿,永遠要向穿大衣高跟鞋的人們喘着大氣求個一角,兩角,&hellip&hellip與住這所破屋的窮主人有什麼兩樣?&hellip&hellip 大有糊裡糊塗地想着,忽然聽見這小巷口外有一陣腷腷膊膊的聲音,回過身去,看明是一位花白頭發的老婆子,用一杆高粱稭叱逐着兩隻母雞向巷裡來。

    遠遠地,大有便認清她是蕭達子的緊鄰,黃鐵匠的老婆。

    約摸快近七十歲了,左腮上一個大疤,是那年過兵時受的槍把子傷痕。

    她的腰向下彎着,隻穿了一件有補綻的二藍褂子,并沒看見巷子裡的大有。

     及至這兩個一黑一白的小動物從大有腳邊鑽過去,黃老婆子才看見他一句話不說地立在破垣牆旁邊。

    于是她也像吃驚似的立住。

     &ldquo你大叔,怪道夜來晚上人家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

    &hellip&hellip&rdquo她的嘴有半邊向内癟,牙隻剩了前門上的兩個。

     &ldquo是啊,是夜來來的。

    &hellip&hellip&rdquo &ldquo唉!你還不知道達子走了?&hellip&hellip叫門?沒看見已經被主人家鎖了!好可憐呀!走的那天,兩個小黃病孩子直餓的叫,還虧得大家湊了點幹糧給他帶去。

    多小的孩子,咬着幹米餅子大口大口&hellip&hellip的!你大叔,真是呀,餓是大事!&lsquo人為饑死,鳥為食亡。

    &rsquo&hellip&hellip我永遠記的清,看不的我這七老八十的。

    那正是十月的天氣,去年哩,他們真是幹淨,一件棉套子衣服還沒做起來。

    剛剛收割好的黃豆還沒割舍得用,好,全叫主人家收了去,一個不剩。

    你大叔,&hellip&hellip你說像後村李家,有地,有錢,還有做大官的,就差這一點點子?哎!一點點子呀!&hellip&hellip在一處住了這些年,我沒進黃家門,人家就住在這條巷子裡,誰知道多少年了。

    &hellip&hellip幹淨!&hellip&hellip不愁這村子裡要幹淨出來!你不是另到好地方去享福?徐家完了,這一家就是這麼樣!&hellip&hellip還有,你該知道呀,老好人陳老頭子也過去了,完了!&hellip&hellip完了!就剩下咱這些不中用的,&hellip&hellip哎!&hellip&hellip還忘了,老大,你媳婦好呀,她的老毛病該沒犯?聶子現在長得多高了?&hellip&hellip咳!&hellip&hellip想來我這一輩子也見不了他們啊。

    &hellip&hellip&rdquo 這龍鐘的老婆子驟然見到大有,說不出是悲是喜地盡着自己唠叨。

    大有立在一旁,一時沒有插話的機會。

    她彎下腰,拄着那段剝了皮的光滑的高粱稭,眯縫着朦胧老眼向上看着。

    花白短發披拂在她的頭上,如枯蠟的幹手上有不少的斑點。

    兩隻小母雞知道後面沒人追趕,盡在這片空屋子前的土堆裡啄取蟲蟻。

    大有聽她說完了這一大段的碎心話,才将自己與妻子的情形告訴了幾句。

     &ldquo黃老爹呢?我想得見見他。

    &rdquo &ldquo你問他,那老東西?又叫鎮上拉了去修槍。

    三天了,還沒回來。

    &hellip&hellip大約明兒準來,得給陳家送葬,他是莊長又是老鄰居。

    &hellip&hellip&rdquo &ldquo真的,老爹有這麼一手的手藝,現在很時行,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