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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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突突地跳動。

    正是末伏天氣,路旁的樹葉子裡一片聒耳的知了鳴聲,送着這蛇行的鋼鐵動物,用熱與力去奔赴它的前程。

    滿野中盡是綠色,高粱谷子長得多高,裡面可以藏得住人。

    鄉間的農人一早到野中工作,路邊上,光膀子,戴葦笠,扶着鋤頭看火車經過的,時時可以看得到。

    尤其中看的是瓜地的草屋子,用幾塊木頭架起來,裡面鋪上幹草、草席,晚間一定有人在裡邊望着星星睡覺。

    久已沒曾溫讀的農民的舊書,這時大有貪婪地沿道讀去,仿佛咀嚼出特别的味道。

    谷類葉子的幹香與土的氣息,他都聞得到。

    甚至那片地鋤過幾遍,那片高粱的葉子生長的不很好,他心裡都很關切。

    雖是想起那些使他不安的舊事,如同一些尖銳的東西在記憶裡向他鑽刺,然而這沿道可喜的光景也使他很覺安慰! 第二天,在初秋的黃昏前,他步行着到了故鄉的鎮上。

     沿道風景并沒有多大的改變,矮矮的土牆,光背的髒孩子,在人家門口糞堆旁邊的瘦牛,高粱葉一捆一捆地堆在農場裡,許多鄉間人仍然還忙碌着他們的收獲。

    因為剛剛落過一次小雨,大道上的塵土潤濕,不很嗆人,又是熱天未完涼秋沒到,是走道的好時間。

    大有雖然急着走這幾十裡的旱道,但沿途看見他熟習的農家光景也很容易受感。

    他從心底發生出慚愧與歎息!及至問問那些趕活的農人,關于鄉間情形,沒有不是向這位還鄉的旅客搖頭的。

    有人同他談起來還羨慕他能夠跑出去混飯吃,不像他們望着天受罪。

     大有對于這樣心理急切明白不了,他隻可用&ldquo這山看着那山高&rdquo的話,暗地裡評判鄉間人欲望的增高。

    他自己哩,可懊悔從前慌忙地離開了熟悉的生活,在大地方裡跟着人搶一點點錢維持全家的生命。

     然而怎麼辦?離開鄉村要再回去,可沒有好方法。

    白瞪着眼在田地和農場裡忍受人為的災害,想着逃避,那能行麼? 大有一路上惦念着這個他不能解決的問題,走到鎮上裕慶店的木闆子門前。

     他急于探聽徐利的消息,隻好先跑到這裡來,因為那年冬天的事,他記住王經理一副笑嘻嘻的肥黑面孔。

    他又知道吳練長的事差不多王經理都能明白,所以他進了圩門,跑到大街。

    首先向裕慶店的櫃台走去。

     王經理很悠閑地坐在一個脫漆的大錢櫃上吸着旱煙,沒戴帽子。

    老遠,大有就看清楚了他那秃了前頂的大頭顱,及至近前,又看見他那嘴唇上的蒼白小胡子,才記起來這似乎永遠是享福的經理的面容也有些變了。

    從前他的肥厚腮頰已經收縮了不少。

    櫃台上像是沒有多少生意,兩個學徒正互相抛弄着紙球。

    門外青石地上一群蠅子圍在一塊肉骨頭上飛鬧。

     &ldquo怎麼這麼大的生意隔兩年也變冷落了?&rdquo大有想着走進櫃台後面。

     &ldquo咦!老大,&mdash&mdash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回家哩?&rdquo王經理把紙媒用兩個指頭夾住,站起來。

     大有微喘着氣道: &ldquo王老闆,&hellip&hellip是徐利出了事?&hellip&hellip&rdquo他的話沒說完,王經理的小小眼睛眯縫了一下。

     &ldquo你到裡邊去,歇歇再說!&rdquo 大有是第二次到那個小黑屋子去,他仰望着門額上兩個落了金魚的&ldquo藏珍&rdquo字的木匾仍然挂在那裡,屋裡的财神供軸與銅香爐也安放原處。

    獨有牆上的字畫換了,貼上不少花花綠綠有字的色紙。

    案頭上多了三本綠面的洋書;與這三本相同樣子的書他記得在T市書鋪的窗中見過不少,确是一樣,他隻因認得書面上頭兩個字。

    他向來沒聽說這麼精于做買賣的王老闆還看書,而且現在居然也看像T市中的綠面洋書。

    揭開竹簾子進去還沒等得坐下,他覺得這小地方也有變化了。

     王經理一聽大有進門時那樣急促的話,他什麼都明白。

    提着長頸的水煙筒微笑着先說: &ldquo老大,聽說你在那邊混的不壞,比家鄉好得多呀。

    你多早回來?看樣你還沒到村子裡去。

    &hellip&hellip咱且說說徐利這件事。

    &hellip&hellip你一來就問他,我曉得從前你們是好好鄰居,論情我能夠怎麼說?徐利也曾給我推過不是一次的車腳,你知道的,老大,他是你那村裡的好孩子,力氣頭來得及,人也爽快,鎮上認的他的人誰不說他好?&hellip&hellip&rdquo 大有忍不住聽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