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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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中附過學，所以還會寫字。
這時在屋子的淡弱陽光下學畫符子當然還畫得出。
繹過妻的解釋之後，大有便要符子的抄樣看看。
&ldquo誠心的事，你要洗洗手去拿。
&rdquo妻熱誠地說。
&ldquo什麼？&mdash&mdash我這兩隻手又沒殺人，怎麼髒的？&rdquo大有無力地，瞪了瞪眼，卻立刻想起了在城牆上曾見過的殺人的印象，又聯想到在龍火廟前自己的槍法。
&ldquo也許曾打死過人吧？&rdquo這一轉念還沒完，妻已經把白木桌上的符樣雙手送過來。
大有略略遲疑，接過來：&ldquo如果真沒曾打死人？&hellip&hellip&rdquo他想着，粗大的手指在空中抖擻起來。
一張黃表紙上有許多歪歪扭扭的方形字塊，到後面才是那兩道符箓。
大有驟看見這朱紅色的畫符也覺得奇怪，有一些圈，重疊的橫畫，一個字有多長，這些字形中包藏着什麼&ldquo天機&rdquo？他随手又遞給妻。
&ldquo你叫聶子抄過幾張？&rdquo &ldquo說是抄十張就可免罪！抄下來還要将符子用清水吞下去，&mdash&mdash聶子不會寫前邊那許多字。
我叫他隻抄符子，先給你喝。
&rdquo妻一本正經地答複。
&ldquo村裡都在傳抄麼？&rdquo &ldquo誰家也忙，可惜會寫字的太少了。
西邊學堂的先生，頭一個月才從城裡下來的老先生也忙着寫，一天大概寫得出十多張。
不會抄字的隻抄符子也可以。
有些人像學生一般終天地寫。
&hellip&hellip獨有陳老頭子不信。
&rdquo &ldquo就是莊長老頭子？&rdquo &ldquo旁的還有第二個？他老人家什麼事沒經過，獨有這件事他向人說起便道是一派妖言。
聽說連鎮上練長家裡的人都吞了朱砂符子，還用紅綢子裝起來帶在身上。
怪不？陳老頭子偏不信，&mdash&mdash人人都說他反常。
本來快七十歲了，說不定風裡燭的有一天&hellip&hellip&rdquo &ldquo陳老頭子還怎麼說？&hellip&hellip&rdquo大有追着問。
&ldquo他說：這哪會是正經神道，說不定是來搖亂人心的。
他還說在這樣的年頭就會出這樣的事。
&mdash&mdash你記得，這也不必然吧？我小時候曾在龍火廟&hellip&hellip那時香火真大，給娘求過胡仙的神藥，跪在那裡，好好的一包紙裡面就有些末子。
&rdquo大有的妻一面把符子放在桌上命孩子抄寫，一面拾起炕上的麻線紮成的鞋底做着手工。
&ldquo不錯，那一時傳的胡三太爺的神事真盛，龍火廟的道士真發過财，得了不少的香錢，到後來不知怎麼便消滅了。
我明明記得爹還是那香火會的會頭，&mdash&mdash又記起來了，那正是洋鬼子造鐵路的第二年。
唉！那時候的傳說到處都有，說鬼子能勾小孩子的魂；教堂裡弄了人去開胸膛，取血配藥；T島那邊是個魔窟，請了外國的邪鬼來造路。
這才多少年？我小時候聽見爹說過，可是後來什麼也沒了。
怕坐鐵路上的車的也坐了，入教的仍然入。
&hellip&hellip&rdquo 因為符箓的談話引起了大有的童年記憶，并且把在鐵路邊推煤時所見的種種光景也聯想起來。
他的妻低着黃松的發髻做鞋底，聽他高興地說起舊事，也插嘴道： &ldquo咱年紀不大，遇到這末梢年，見過的光景可不少！一年不是一年，你想，都像這兩年的胡混，誰知道等到孩子大了還有的吃沒有？&hellip&hellip&rdquo這是這誠懇的女人的&ldquo心病&rdquo。
眼看着家中土地一次次地典賣，錢又是那麼容易地拿給人家，丈夫還得與一些不知怎麼來的仇人拼命。
地沒有好法子多出糧食，愈來愈不夠交割，好好的一個男人出了一趟兵差，回家就一連病了二十多天，這是多壞的運氣！她平常不敢對丈夫提起，現在她說出來，枯澀的眼中包着沒有哭出的淚痕。
出乎意外地，大有這次并沒發他的老脾氣。
他搓搓手掌禁不住也歎着氣道：&ldquo女人家怎麼也不明白這些事，我還不是糊塗到死。
誰知道這幾年是什麼運氣？&mdash&mdash你明白這壞運氣不是咱一家要來的！還有比咱苦的人家你不是沒看見；還有那些外縣來的逃荒的，賣兒女的，讨飯吃的，一年中總有幾回。
現在咱賣地，吃苦交錢，還能在這裡鬼混着住，比上不足，已經比起人家算好了。
我明白，&mdash&mdash不但我明白，再想和頭十年一般地過安穩日子，大家都沒有這份好命！陳家還不是一樣？獨有快活了小葵那壞東西。
我在城裡聽人說，什麼事他也有份，就是會弄錢，巴結官，大紳士，可憐本是小财主的他那老爹，扶了拐杖到處裡跑，受氣，媽的，小葵管麼？&
這時在屋子的淡弱陽光下學畫符子當然還畫得出。
繹過妻的解釋之後，大有便要符子的抄樣看看。
&ldquo誠心的事，你要洗洗手去拿。
&rdquo妻熱誠地說。
&ldquo什麼？&mdash&mdash我這兩隻手又沒殺人，怎麼髒的？&rdquo大有無力地，瞪了瞪眼，卻立刻想起了在城牆上曾見過的殺人的印象，又聯想到在龍火廟前自己的槍法。
&ldquo也許曾打死過人吧？&rdquo這一轉念還沒完，妻已經把白木桌上的符樣雙手送過來。
大有略略遲疑，接過來：&ldquo如果真沒曾打死人？&hellip&hellip&rdquo他想着，粗大的手指在空中抖擻起來。
一張黃表紙上有許多歪歪扭扭的方形字塊，到後面才是那兩道符箓。
大有驟看見這朱紅色的畫符也覺得奇怪，有一些圈，重疊的橫畫，一個字有多長，這些字形中包藏着什麼&ldquo天機&rdquo？他随手又遞給妻。
&ldquo你叫聶子抄過幾張？&rdquo &ldquo說是抄十張就可免罪！抄下來還要将符子用清水吞下去，&mdash&mdash聶子不會寫前邊那許多字。
我叫他隻抄符子，先給你喝。
&rdquo妻一本正經地答複。
&ldquo村裡都在傳抄麼？&rdquo &ldquo誰家也忙，可惜會寫字的太少了。
西邊學堂的先生，頭一個月才從城裡下來的老先生也忙着寫，一天大概寫得出十多張。
不會抄字的隻抄符子也可以。
有些人像學生一般終天地寫。
&hellip&hellip獨有陳老頭子不信。
&rdquo &ldquo就是莊長老頭子？&rdquo &ldquo旁的還有第二個？他老人家什麼事沒經過，獨有這件事他向人說起便道是一派妖言。
聽說連鎮上練長家裡的人都吞了朱砂符子，還用紅綢子裝起來帶在身上。
怪不？陳老頭子偏不信，&mdash&mdash人人都說他反常。
本來快七十歲了，說不定風裡燭的有一天&hellip&hellip&rdquo &ldquo陳老頭子還怎麼說？&hellip&hellip&rdquo大有追着問。
&ldquo他說：這哪會是正經神道，說不定是來搖亂人心的。
他還說在這樣的年頭就會出這樣的事。
&mdash&mdash你記得，這也不必然吧？我小時候曾在龍火廟&hellip&hellip那時香火真大，給娘求過胡仙的神藥，跪在那裡，好好的一包紙裡面就有些末子。
&rdquo大有的妻一面把符子放在桌上命孩子抄寫，一面拾起炕上的麻線紮成的鞋底做着手工。
&ldquo不錯，那一時傳的胡三太爺的神事真盛，龍火廟的道士真發過财，得了不少的香錢，到後來不知怎麼便消滅了。
我明明記得爹還是那香火會的會頭，&mdash&mdash又記起來了，那正是洋鬼子造鐵路的第二年。
唉！那時候的傳說到處都有，說鬼子能勾小孩子的魂；教堂裡弄了人去開胸膛，取血配藥；T島那邊是個魔窟，請了外國的邪鬼來造路。
這才多少年？我小時候聽見爹說過，可是後來什麼也沒了。
怕坐鐵路上的車的也坐了，入教的仍然入。
&hellip&hellip&rdquo 因為符箓的談話引起了大有的童年記憶，并且把在鐵路邊推煤時所見的種種光景也聯想起來。
他的妻低着黃松的發髻做鞋底，聽他高興地說起舊事，也插嘴道： &ldquo咱年紀不大，遇到這末梢年，見過的光景可不少！一年不是一年，你想，都像這兩年的胡混，誰知道等到孩子大了還有的吃沒有？&hellip&hellip&rdquo這是這誠懇的女人的&ldquo心病&rdquo。
眼看着家中土地一次次地典賣，錢又是那麼容易地拿給人家，丈夫還得與一些不知怎麼來的仇人拼命。
地沒有好法子多出糧食，愈來愈不夠交割，好好的一個男人出了一趟兵差，回家就一連病了二十多天，這是多壞的運氣！她平常不敢對丈夫提起，現在她說出來，枯澀的眼中包着沒有哭出的淚痕。
出乎意外地，大有這次并沒發他的老脾氣。
他搓搓手掌禁不住也歎着氣道：&ldquo女人家怎麼也不明白這些事，我還不是糊塗到死。
誰知道這幾年是什麼運氣？&mdash&mdash你明白這壞運氣不是咱一家要來的！還有比咱苦的人家你不是沒看見；還有那些外縣來的逃荒的，賣兒女的，讨飯吃的，一年中總有幾回。
現在咱賣地，吃苦交錢，還能在這裡鬼混着住，比上不足，已經比起人家算好了。
我明白，&mdash&mdash不但我明白，再想和頭十年一般地過安穩日子，大家都沒有這份好命！陳家還不是一樣？獨有快活了小葵那壞東西。
我在城裡聽人說，什麼事他也有份，就是會弄錢，巴結官，大紳士，可憐本是小财主的他那老爹，扶了拐杖到處裡跑，受氣，媽的，小葵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