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夢柝 第08回 村學究山舍做歪詩 富監生茶坊傳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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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哲人日已遠,斯文漸投地。

     學窮如嵩林,紛紛起角利。

     不識四書字,安解一徑義。

     騙得愚義兄,誤卻佳子弟。

     鶴糧借養-,鹽車負骐骥。

     感慨灌花翁,擊碎玉如意。

     話說胡楚卿别了俞彥伯,一路行來,見個少年,也是一主一仆,好生面熟。

    同行了三十裡,那人差别道:“兄不是敝府口氣,今往何處?”楚卿道:“小弟是鹿邑,有事來拜俞大尹。

    ”那人拱手道:“失瞻了。

    小弟正要往歸德。

    ”楚卿道:“如此同行了。

    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吳,字子剛,本縣人。

    ”楚卿就曉得前日縣堂上要殺妻子的吳監生,所以有些認得。

    子剛道:“兄尊姓大号,幾時到這邊?”楚卿道:“小弟姓胡,字楚卿,來此數日,今早才别的。

    ”子剛肚裡也曉得楚卿知道他的事。

    二人又說些閑話,不覺行到上蔡。

    楚卿叫蔡德去訪沈家,就同子剛上了舊店。

    少頃蔡德回覆道:“沈老爺已于二十八日赴任去了。

    再問豆腐店,他說你是哪裡人,我說是鹿邑人,要記鄉裡姓吳的,他說喜新不知哪裡去了,夫人小姐甚是念他,臨行朱媽媽寄一封字,要與他,說若有喜新鄉裡來問,就可寄他,你今既是喜新鄉裡,我把這封字寄你與他。

    如此我拿回來。

    ”楚卿看封皮是二十七夜,封内寫:“撇下衾兒,若不圖後會,便是無情也。

    ”不寫哪個名字,細認筆-,乃是小姐的。

    把《春閨詩》出來一比,雖真草不同,而風雅無二。

    因想起小姐書欲寫而難寫,名欲露而不敢露,待撇下而不忍撇下,故寫這字來,真好感傷也,又下起淚來。

    子剛道:“兄有何心事,尚有過于弟者?”楚卿道:“此腸欲斷,不能細談,明日路上,大家一訴。

    ”子剛遂喚主人多設酒肴散悶。

     明日途次,楚卿道:“兄之事,弟未悉其始末,若不見棄,一談何如?”子剛道:“天涯知己,見笑何妨。

    ”遂把父親如何作家,如何死法,原配賈氏,如何賢慧,如何憎厭,細細說了一遍,說到賈氏抑郁而死,也哭起來。

    楚卿道:“後來如何?”子剛道:“後來續娶的,就是前日之婦,做這事來。

    ”楚卿道:“今尊意如何?”子剛道:“已勘破紅塵,知天道報應不爽,酒色财氣,不可認真。

    向有小典在京師,先父是三分息,今弟去算清前帳,以後一分五厘息了。

    更有貴府鹽店,借銀四百兩,要去取讨。

    ”楚卿道:“兄有此家私,令堂無人奉侍,還該娶一房才是。

    ”子剛道:“就是要娶,在本處亦無顔。

    待典中算帳回時,要在外郡置一莊宅,同母親移居,再作區處。

    ”楚卿道:“這也高見。

    ”就把自己父母早亡,尚未受室,今在上蔡,前後事情,細說一遍。

    子剛道:“如此看起來,弟與兄異途同轍了。

    但替兄想來,那夫人說無白衣女婿,來年就是科場,吾兄發憤,博得黃甲,那時肯與兄便罷,倘若不肯,小姐親有水晶帶-、親筆詩在此,隻說他賴婚,約了同年,共上一本,聖上作了主,奪也奪他過來。

    今日何須愁悶?”楚卿見說得有理,心上暢快。

    一路上言語投機,遂成莫逆。

     及行近鹿邑,楚卿道:“小舍就在前面,若蒙不棄,屈駕光降,結個知己何如?”子剛道:“弟亦有此意。

    ”遂同至楚卿家,合家接見。

    楚卿打發蔡德妻子回去,就辦三牲祭禮,與子剛結拜為兄弟,子剛年長為兄。

    楚卿置酒款待。

    盤桓兩日,子剛道:“貴處民風古樸,甚可蔔築。

    兄園左有隙地數畝,弟欲奉價,建造幾間房屋,與兄居止相傍,未知允否?”楚卿道:“弟若得與兄為鄰,平生之大願也。

    弟原有樓屋一所,離此三裡,暫典與寒族,就送兄居住,何以價為?”子剛道:“若得如此,弟旋蹤時,就變賣田産,同家母到宅了。

    ”楚卿大喜。

    明日臨行,子剛道:“八月準到此處。

    兄若要問信,可到府前廣貨店汪景成家便知。

    他不時有人來往。

    ”說罷,兩人拜别。

     自此楚卿深信子剛之言,發憤讀書,真個是足不窺園,身不出門,讀至四更,猶吟哦不絕。

    光陰梭擲,不覺重陽節近。

    管家周仁來到書房,見楚卿沉思默誦,周仁連叫三四聲,總不聽見,直待拿朱墨來磨,再叫一聲,方才看着。

    周仁道:“相公如此用心,決然大發。

    但明日是個佳節,該出去散一散步。

    ”楚卿道:“不是你提起,我到忘懷了。

    我原約一個朋友,明日可順便到府前問信。

    ” 次早起來,下起細雨,至初十日晴了。

    楚卿同清書上了牲口,出門但見金風飒飒,衰柳凄凄,已是深秋氣象了。

    行了三十餘裡,天氣暴熱,一片烏雲西起。

    忽然下雨。

    望見山坡下有個竹林,幾間茅屋,楚卿急來躲雨。

    來到門前,下了牲口,忽聽得裡面贊道:“雖子建複生,不過如此!”楚卿就踱進去,卻是兩間敞屋,半壁疏籬,幾盆黃菊,到也幽雅。

    有兩個老年,一個少年,在那裡飲酒,桌上五六個碗,已吃得精光,拿兩幅字,側頭擺腦的稱獎。

    忽見楚卿走進,大家立起身來,拱一拱道:“請坐!”楚卿道:“小弟是偶然躲雨,請各尊便!”那個道:“小弟因昨日下雨,不能紀登高之勝,今特約兩位知己,在此挈盒補數,限韻賦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