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反抗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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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了臉,呻吟着,但是并沒有哭出聲來。

    說也奇怪,他看出來她不象他那樣吃不起苦,有一點兒病痛就嗚咽起來;她代表一種偉大的創造力,這給了她偉大的力量來忍受痛苦。

    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是不可能的。

    她是呆在一個不斷的、駭人的痛苦泥塘裡。

    瑪特爾回家去吃飯,答應飯後還再來。

    德瑟爾小姐帶了另一個護士來。

    尤金離開了房間,安琪拉已經準備接受那個最後的考驗了。

    她穿上醫院經常使用的背後敞開的寬大衣服和白麻布的裹腿。

    在蘭伯爾特大夫的吩咐下,頂層的開刀間裡預備好了一張手術台,門口停着一架四輪流動台,準備必要的時候把她載去。

    他吩咐護士一看到她熟悉的那種臨盆的真正疼痛時,就去喊他。

    外科住院大夫應該親自負責這個産婦。

     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尤金對他們對待這種悲劇的機械的、實際的、認真的态度感到驚奇——醫院裡盡是産婦。

    德瑟爾小姐鎮靜、含笑地做着她的工作,不時替安琪拉換枕頭,拉平皺亂的被褥,拉好窗簾,在鏡台的鏡子面前,或者在壁櫥門上的鏡子面前整理她的花邊帽子或是圍裙,還做着數不盡的小事情。

    她不理會尤金的緊張态度,或是瑪特爾的(當她在房裡的時候),她走進走出,跟别的護士談笑,非常安定地做着她應做的事情。

     “有什麼可以減輕她痛苦的辦法嗎?”尤金有一次疲乏地問。

    他的神經已經支持不住了。

    “她受不了這種痛苦。

    她沒有這種體力。

    ” 她溫和地搖搖頭。

    誰也沒有辦法。

    “我們不能給她麻醉劑。

    那會停止這個過程的。

    她隻得忍受這種痛苦。

    所有的女人都得這樣。

    ” “所有的女人,”尤金想着。

    天啊!女人每次生小孩的時候都要經過這樣的難關嗎?現在世界上有二十億人口。

    有過二十億次這樣的場面嗎?他自己也是這樣生出來的嗎?——安琪拉?——每個孩子?她犯了多麼大的一個錯誤啊!——這麼沒必要,這麼傻。

    可是現在,空想這一套已經太晚了。

    她在受罪。

    她正痛得厲害。

     過了一會兒,外科住院大夫又來看看她的情形,表面上一點兒沒有驚慌的樣子。

    他相當安心地向站在他旁邊的德瑟爾小姐點點頭。

    “我看她的情形不錯,”他說。

     “我也這樣想,”她回答。

     尤金覺得奇怪,他們怎麼會這樣說。

    她痛得那麼厲害。

     “我上一号病室去一小時,”大夫說。

    “要是有什麼變化,你可以上那兒去找我。

    ” “可能有什麼變化,”尤金自忖着,“有什麼比現在更壞的變化嗎?”他想着在那本書裡看見的插圖——不知道要不要用那裡所說的使用機械的可怕辦法來幫助安琪拉。

    那些插圖指給他看接下去可能發生的悲慘的事。

     午夜時分,尤金痛苦、關切地等待着的那個料想會出現的變化來了。

    瑪特爾還沒有回來。

    她等着尤金的通知。

    雖然安琪拉以前呻吟過,有時還緊張地縮着,無目的地、痛苦地扭動着,不過她現在好象暈過去了似的翻騰着。

    尖叫聲随着她的動作一聲又一聲。

    他奔向門口,可是護士已經在那兒迎着他了。

     “在這兒,”她平靜地說。

    她到外面去打電話給威勒特斯大夫。

    另一個護士從另一間房走來,站在她的旁邊。

    盡管安琪拉滿臉緊張,血管腫脹,面色發紫,她們還是很鎮靜。

    尤金幾乎不能相信,但是他也竭力裝着鎮靜。

    那末生養就是這樣! 一會兒工夫,威勒特斯大夫來了。

    他也很鎮靜,精神飽滿、有條不紊。

    他穿着一套黑衣服,外面罩上一件白麻布短衫,可是一面走出去,一面就把它脫下。

    回來的時候,他身上披着一件長長的白圍裙,就象尤金看見屠夫們穿的那種,兩隻袖子卷得很高。

    他走到安琪拉面前,開始工作,一面對護士說了些話,尤金沒有聽清楚。

    他不能看——他起初不敢看。

     在第四次或第五次抽搐性的尖叫時,另一個大夫走來站在他的旁邊。

    他是一個跟威勒特斯年齡相仿的青年,打扮得跟他一樣。

    尤金以前從沒有看見過他。

    “是不是要用鉗子?”他問。

     “我說不準,”另外一個說。

    “蘭伯爾特大夫親自來接生。

     他照理應該來了。

    ” 過道裡有腳步聲。

    那個老産科大夫進來了。

    他在下面大廳裡已經把大衣和皮手套脫掉,就穿着普通的衣服,可是看了看安琪拉,摸摸她的心和太陽穴之後,他走出去,也象那兩個大夫一樣,換上了圍裙。

    他的袖子也卷起來,可是他并沒有馬上做什麼,隻望着兩手血淋淋的外科住院大夫。

     “不能給她吃點麻醉藥嗎?”尤金問德瑟爾小姐。

    沒有人注意到他。

     她幾乎沒有聽見,隻是搖搖頭。

    她隻忙着侍候跟她相距很遠的上司們——那幾位大夫。

     “我勸你離開這間房,”蘭伯爾特大夫走向尤金,對他說。

     “你在這兒不能做什麼。

    你一點不能幫忙,可能還會礙事。

    ” 尤金走了出去,在過道裡痛苦地來回踱着。

    他想着他和安琪拉之間的一切事情——這許多年——共同的奮鬥。

    忽然,他想起了瑪特爾,決定打一個電話給她——她要呆在一旁的。

    接着他又決定暫時不打。

    她來了也沒有用。

    于是他又想到基督教精神治療法的專家。

    瑪特爾可以叫她暗地裡替安琪拉治療。

    随便什麼,随便什麼——讓她這樣受苦總是可恥的。

     “瑪特爾,”他找到她時,在電話裡不安地說,“我是尤金。

    安琪拉痛得非常厲害。

    她正在生産。

    你能不能請約翰斯夫人給她幫個忙?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