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魚

關燈
修一說過之後,信吾才恍然,那女子一定是去看伴侶了。

     盡管如此,女子是坐在靠窗邊的信吾的前面,她為什麼反而向修一搭話呢?也許她站起來的一瞬間是朝向修一,或是修一容易讓女子接近。

     信吾望了望修一的側面。

     修一正在閱讀晚報。

     不一忽兒,年輕女子走進了電車,抓住敞開車門的人口的扶手,又再次掃視了一遍月台。

    好像還是沒有看見約會的人。

    女人回到座位上來,她的淺色大衣,線條從肩向下擺緩緩流動,胸前是一個大扣子。

    口袋開得很低,女子一隻手插在衣兜裡,搖搖擺擺地走着。

    大衣的式樣有點古怪,卻很适體。

     與剛才離去前不同,這回她是坐在修一的前面。

    她三次回頭了望車廂的入口,看來或許是靠近通道的座位上容易瞧見人口處的緣故吧。

     信吾前邊的座位上擺放着那女子的手提包。

    是橢圓筒型的,銅卡口很寬。

     鑽石耳環大概是仿制的,卻閃閃發光。

    女子的緊張的臉上鑲嵌着的大鼻子,格外的顯眼。

    小嘴美得極緻。

    稍微向上挑的濃眉很短。

    雙眼皮很漂亮,可是線條沒有走到眼角處就消失了。

    下巴颏兒線條分明。

    是一種類型的美人。

     她的眼神略帶倦意。

    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

     入口處傳來一陣喧嚣,年輕女子和信吾都往那邊瞧了瞧,隻見扛着好大的楓枝的五六條漢子登上車來。

    看樣子是旅行歸來,好不歡鬧。

     信吾心想:從葉子的鮮紅度來看,無疑是北國的楓枝。

     因為大漢們的大聲議論,才知道是越後①内地的楓葉。

     ①古國名,現在的新氵舄縣一帶。

     “信州①的楓葉大概也長得很美了。

    ”信吾對修一說。

     ①古信濃國的别稱,現在的長野縣一帶。

     然而,信吾想起來的倒不是故鄉山上的楓葉,而是保子的姐姐辭世時供在佛龛裡的大盆盆栽的紅葉。

     那時候,修一當然還沒有出世。

     電車車廂裡染上了季節的色彩,信吾目不轉睛地凝望着出現在座位上的紅葉。

     突然醒悟過來,這時他發現年輕女子的父親早已坐在自己的前面了。

     原來女子是在等候她的父親。

    信吾才不由地放下心來。

     父親也同女兒一樣長着一個大鼻子,兩個大鼻子并排一起,不免覺得滑稽可笑。

    他們的發際長得一模一樣。

    父親帶着一副黑邊眼鏡。

     這對父女似乎彼此漠不關心,相互間既不說話,也不相望。

    電車行駛到品川之前,父親就入夢了。

    女兒也閉上了眼睛。

    令人感到他們連眼睫毛也是酷似的。

     修一的長相并不太像信吾。

     信吾一方面暗自期待着這父女倆彼此哪怕說上一句話,一方面卻又羨慕他們兩人猶如陌生人一般漠不關心。

     他們的家庭也許是和睦的。

     隻有年輕女子一人在橫濱站下車。

    這時,信吾不覺吃了一驚。

    原來他們豈止不是父女,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信吾感到失望,沒精打采了。

     貼鄰的男人眯縫着眼睛瞧了瞧車子是不是已駛出橫濱,爾後又接着邋裡邋遢地打起盹來。

     年輕女子一走,信吾突然發現這個中年男子真是邋邋遢遢的。

     三 信吾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修一,小聲說: “他們不是父女啊。

    ” 修一并沒有表現出信吾所期待的那樣的反應。

     “你看見了吧?沒看見?” 修一隻“嗯”地應了一聲,點了點頭。

     “不可思議呀!” 修一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可思議。

     “真相似呀!” “是啊。

    ” 雖說漢子已經入睡,又有電車疾馳的聲音,但也不該高聲議論眼前的人呀。

     信吾覺得這樣瞧着人家也不好,就把視線垂了下來,一股寂寞的情緒侵擾而來。

     信吾本來是覺得對方寂寞,可這種寂寞情緒很快就沉澱在自己的心底裡。

     這是保土谷站和戶家站之間的長距離區間。

    秋天的天空已是暮色蒼茫。

     看樣子漢子比信吾小,五十五六歲光景。

    在橫濱下車的女子,年齡大概跟菊子相仿。

    不過眼睛之美,與菊子完全不同。

     但是信吾心想:那個女子為什麼不是這個漢子的女兒呢? 信吾越發覺得難以想象了。

     人世間竟有這樣酷似的人,以緻令人覺得他們隻能是父女的關系。

    不過,這種情況并不多。

    對那個姑娘來說,恐怕隻有這個男人與她這麼酷似;對這個男人來說,恐怕也隻有這個女子與他這麼酷似。

    彼此都隻限于一個人,或者說人世間像他們兩人這樣的例子僅有這一對。

    兩人毫不相幹地生存,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的存在。

     這兩人突然同乘一輛電車。

    初次邂逅之後,大概也不可能再次相遇了吧。

    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僅僅相遇了三十分鐘,而且也沒有交談就分手了。

    盡管貼鄰而坐,然而彼此也沒有相互瞧瞧,大概兩人也沒有發現彼此是如此相似的吧。

    奇迹般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奇迹就離去了。

     被這種不可想象的事所撞擊的,倒是第三者信吾。

     信吾尋思:自己偶然坐在這兩人的面前,觀察了這般奇迹,難道自己也參與奇迹了嗎? 究竟是什麼人創造了這對如此酷似父女的男女,讓他們在一生中僅僅邂逅三十分鐘,并且讓信吾看到了這場景呢? 而且,隻是這年輕女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