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匮書後集卷第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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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失事者誅;賞罰得宜,繡錯相制。

    上之則恢複可期,下之則江、淮可保:此今日之至計也。

    江、淮之上,何俟多兵!督、鎮紛纭,并為虛設;騷民糜饷,為患實深!且夫陛下拱手而取千裡之地,重以十萬之兵,據天下之大半;而挾進戰退守之策,亦何憚而不為此!若謙讓不遑,徒自退託,舉土地甲兵之衆,無故而緻之他人;開門揖盜而曰吾禦之堂皇之内,臣恐江、淮亦未可恃也』!疏入,為馬士英所持,不報。

    潛夫馳去,走河上;有所請乞,皆不用。

    冬十二月,雒陽李際遇既導北兵孟津渡河,又疏言「和戎之利」,謂『逆闖在秦,藉北兵攻破之;闖破而北兵已罷,我乃乘其罷而并取焉,計無便此』。

    潛夫劾「際遇欺君叛國,十可斬」;而際遇行賄馬士英,謀去潛夫,乃以新安禦史淩駉代為巡方而召潛夫回京。

    潛夫南還至壽州,有婦童氏自言『福王妃也,因亂相失;今聞王在金陵為天子,吾亦欲南去』;廣昌伯劉良佐具乘輿送之南。

    潛夫至,見車馬驺從甚壯,傳呼曰:「皇後來」!諸官吏夾道趨迎;潛夫遂往朝焉。

    童氏至南都,帝謂「元妃既亡,童氏妄認」;下獄論死。

    而馬士英嗾禦史交章劾潛夫「私谒妖後,無人臣禮」。

    乙酉四月,命缇騎逮潛夫,下诏獄;乃作「豫中記略」數萬言。

     五月,南都陷,潛夫得脫歸海昌。

    會北兵至浙,下令剃髮;潛夫聞越中起義,奉魯王監國,乃航海見魯王。

    魯王下問曰:『先生何以教我』?潛夫對曰:『人心思明,三吳忠義之士莫不翹首以望。

    假臣士卒五千直渡海昌,必斷武林咽喉,以為恢複之本』。

    魯王稱善;然無兵,莫能應也。

    加潛夫太僕寺少卿,監軍浙西。

    乃捐己财募兵三百人,與熊、孫諸家兵列舟江上。

    丙戌五月晦,北兵渡桐廬,江上兵散;潛夫歸山陰之小赭村,謂其妻孟氏曰:『行矣!我為忠臣,爾為烈女,泉下差不惡也』!遂秉燭坐,飲酒四五卮,思自盡;絕命詞曰:『吾父生我,天挺惟異。

    吾母早亡,繼母撫視。

    讀聖賢書,秉嚴父誨:惟孝惟友,曰忠曰義。

    丙子舉鄉,顧名自勵;和氣滿閣,清風吸袂:名曰孝廉,庶幾無愧!緻身之期,歲惟癸未;司埋開封,星言視事。

    是時兩河,賊氛滿地;衆人迴車,予獨攬辔:以身許君,有死無二。

    賊出河朔,群工奔避;予乃渡河,擊楫而濟:誓清河南,仰報先帝!手披荊榛,身掃魑魅;知有封疆,先死何畏!終複舊宇,誅逆擒僞;三十州邑,大明土地。

    時惟弘光,鑒予忠瘁;命以巡方,繡衣北莅。

    惋矣諸奸,共相牽制!中樞信讒,嫉予不媚;聯絡要圖,置之罔遂!雖非朱仙,金牌十二;三月撤歸,可為雪涕!哀哀先子,一時捐棄!我哀方盈,奸怒轉熾!赫赫金吾,逮予邸第。

    圜牆幽夏,寇氛猝至;匍匐歸來,挈家奔避。

    東海之濱,苟延年歲;腥風偪人,奮身起義。

    航海飄零,請兵越地;乃觀監國,複承敕旨:命我浙西,加我卿貳。

    糧無锱铢,兵無隻騎;召募親丁,三百而已。

    血戰江幹,五十餘次;糧寡兵微,于事何裨!将不練兵,官惟坐貴;日待敵來,自強無計。

    大權不握,旁觀徒恚!丙戌五月,胡馬驟至;公侯勳爵,拔營而潰。

    區區孤軍,其何能濟!忠則在天,烈則在地;事不可為,偷生乃忌。

    拜别吾母,以及諸弟;挈吾妻妾,從彭鹹逝。

    取義成仁,千古如是』!詩曰:『萬裡山河胡馬奔,三朝宮阙夕陽昏。

    秋風血悴苌弘碧,明月聲哀杜宇魂!白水無邊流姓氏,黃泉那可度寒暄?一忠雙節傳千古,獨有幹坤正氣存』。

    書已,投筆起立。

    繼母在座,哭之失聲;潛夫曰:『母之教子,惟忠孝也。

    今日之事,忠孝盡矣。

    母當自慰,不必悲傷』!于是整衣冠,再拜祖廟已,則拜母;長揖别弟及孟氏親戚,一一與辭訣,乃呼其妻。

    其妻拭鬟鬓正襟,同其妾向姑再拜曰:『姑善自保重,媳行矣』!于是相牽袂而行。

    至化龍橋,潛夫長笑曰:『不圖孟氏有是二女』!拊其背,令先下。

    其妻從容解腕間一匕首,以授從婢曰:『吾當亂世,攜此以防不測。

    而今而後,吾知免矣』!乃攜妾手同赴水死之。

    潛夫坐橋上,度氣絕,遂自沈。

     石匮書曰:用人之仁去其貪,用人之知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在古人原有節取之法。

    而三君子之毅然死節,澡身浴德,使生平之瘢垢俱盡;忠孝之能成人之美也,信若此矣!迺昔之論人者,曰「蓋棺論定」;不其然哉!不其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