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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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半空,愕然道:“楊兄弟,你幹麼跟我動手?”楊過罵道:“你這渾人,在這兒瞎攪什麼?快給我回去!”長劍顫動,連刺數劍,隻刺得麻光佐手忙腳亂,不住倒退。

    楊過長劍急刺,迫得他一步步退後。

    麻光佐腿長腳大,一步足足抵得常人二步,退得十餘步,已離郭靖等甚遠。

    他見眼前劍光閃爍,全力抵禦都有所不及,更無餘暇去想楊過何以忽然對己施展辣手。

     楊過等他又退數步,收劍指地,低聲道:“麻大哥,我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麻光佐大聲道:“什麼?”楊過低聲道:“你說話小聲些,别讓他們聽見了。

    ”麻光佐瞪眼道:“為什麼?我不怕這個郭靖。

    ”這兩句話仍是聲音響亮,于他不過是平常語氣,在常人卻已似叫喊一般。

    楊過道:“好,那你别說話,隻聽我說。

    ”麻光佐倒真聽話,點了點頭。

    楊過道:“那郭靖會使妖法,口中一念咒語,便能取人首級,你還是走得遠遠的好。

    ”麻光佐睜大了銅鈴般的眼睛,将信将疑。

     楊過有心要救他性命,心知若說郭靖武功了得,他必不肯服輸,但說他會使妖法,這渾人多半會信,又道:“你一棍打他的頭,棍子沒撞上什麼,卻反彈上來,這豈不古怪?那賣珠寶的胡人武功很厲害,怎麼一上手便給他傷了?”麻光佐信了七八成,又點了點頭,卻向國師、潇湘子等望了一眼。

     楊過猜到他心中想些什麼,說道:“那大和尚會畫符,他送了給僵屍鬼和黑矮子,身上佩了這符,便不怕妖法。

    大和尚有沒給你?”麻光佐憤憤的道:“沒有啊。

    ”楊過道:“是啊,這賊秃不夠朋友,也沒給我,回頭咱們跟他算帳。

    ”麻光佐大聲道:“不錯,那咱們怎麼辦?”楊過道:“咱們袖手旁觀,離開得越遠越好。

    ”麻光佐道:“楊兄弟你是好人,多虧你跟我說。

    ”收起熟銅棍,遙望郭靖等四人相鬥。

     郭靖此時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絕學“降龍十八掌”。

    國師等三人緊緊圍住,心想他内力便再深厚,掌力如此淩厲,必難持久。

    豈知郭靖近二十年來勤練“九陰真經”,初時真力還不顯露,數十招後,降龍十八掌的勁力忽強忽弱,忽吞忽吐,從至剛之中生出至柔的妙用,以此抵擋三大高手的兵刃,非但絲毫不落下風,而且乘隙反撲,越鬥越揮酒自如。

     楊過在旁觀鬥,驚佩無已,他也曾在古墓中練過“九陰真經”,隻乏人指點,不知真經的神奇竟至于斯。

    他以真經功訣印證郭靖掌法,登時悟到了不少深奧拳理,默默記習,一時忘了身上負着血海深仇,立意要将郭靖置于死地。

     金輪國師的武功與郭靖本在伯仲之間,郭靖雖然屢得奇遇,但國師比他大了二十歲年紀,也即多了二十年的功力,二人若是單打獨鬥,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敗,再加上潇湘子和尼摩星兩個一流好手相助,國師本來不難取勝,隻是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實在威力太強,兼之他在掌法之中雜以全真教天罡北鬥陣的陣法,鬥到分際,身形穿插來去,一個人竟似化身為七人一般;又因他一上來便将尹克西打傷,這一下先聲奪人,敵對的三人先求自保,不敢放手攻擊,是以雖然以三敵一,也隻打了個平手。

     又拆數十招,國師的金輪漸漸顯出威力,尼摩星的鐵蛇也是攻勢漸盛。

    郭靖暗感焦躁:“如此纏鬥下去,我終究要抵敵不住。

    過兒和那大個兒到那邊相鬥,那大個兒武功平平,這會兒該當已料理了他。

    須得盡快跟過兒會合,共謀脫身。

    ”四人全力拚搏,目光不敢有瞬息旁顧,楊過與麻光佐在十餘丈外觀鬥,郭靖等四人均無暇顧及。

     忽聽得怪嘯一聲,潇湘子雙腳僵直,一竄數尺,從半空中将哭喪棒點将下來。

    郭靖側身避過,突覺眼前一暗,哭喪棒的棒端噴出一股黑煙,鼻中微聞腥臭之氣,頭腦微微一暈。

    他暗叫不好,知道棒中藏有毒物,忙拔步倒退。

    潇湘子見他明明已聞到自己棒中的劇毒,竟不暈倒,不禁大異,二次竄起,又揮毒砂棒臨空點落。

     當年潇湘子在湖南荒山中練功,曾見一隻蟾蜍躲在破棺之後口噴毒砂,将一條大蟒蛇毒倒,心有所悟,捕捉蟾蜍,取其毒液,煉制而成毒砂,藏于哭喪之中。

    棒尾裝有機刮,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噴而出,發射時縱躍竄高,毒砂威力更增。

    這毒砂棒在遇到巨蟒猛獸時曾經用過,當者立暈,豈知郭靖内力深厚,竟能強抗劇毒。

     國師與尼摩星便在郭靖之側,雖非首當其沖,但聞到少些,也已胸口煩惡欲嘔,忙竄躍遠離。

    潇湘子鼻中早已塞有解藥,在黑氣中直穿而前,揮棒追擊。

    郭靖一掌“見龍在田”往他僵直的膝蓋上擊去。

    潇湘子收棒擋格,未及發毒,身子已被掌力住得飄開五尺。

     郭靖斜過身子,卻見尼摩星的鐵蛇遞近身來,當下一掌“潛龍勿用”擊出。

    尼摩星忙橫過鐵蛇,右手握蛇尾,左手執蛇頭,在胸口一擋,豈知郭靖這一掌之力卻是在出掌之處的四周,掌心雖對準他的胸口,他胸口竟是毫不受力,尼摩星一擋擋了個空,情知不妙,面門與小腹上已感到掌力,總算他身子矮小,行動敏捷,急忙往地下一撲,随即幾個小筋鬥,就似個大皮球般滾了開去。

     郭靖見有隙可乘,叫道:“過兒,咱們去罷!”向空曠處躍出數步。

    金輪國師見他脫出包圍,飛竄趕來。

    郭靖身後與蒙古兵将相距已不過數丈,十餘枝長矛指向他背心。

    郭靖雙臂一振,架開長矛,反手抓住兩名軍士向國師投去,叫道:“接住了!”國師倘若伸手接住,這麼一延緩,勢必給郭靖走得更遠,當即側過左肩一撞,兩名軍士飛出丈餘,金輪猛往郭靖背上砸去。

     郭靖情知隻要還得一招,立時給他纏住,數招一過,放開腳步,鑽入了蒙古軍陣中。

     郭靖藏身軍馬之中,猶如入了密林,反比曠地上更易脫身。

    他幾個起伏,奔到一個百夫長馬前,伸手将他拉下馬來,随即躍上馬背,在衆軍中東沖西突,繞出陣後,放馬急奔,口中長哨。

    那汗血寶馬站在遠處,聽得主人招呼,如風馳至。

     楊過遠立觀望,突見汗血寶馬疾馳而前,奔向郭靖,暗叫:“不妙!”心想郭靖隻要一乘上寶馬,忽必烈便盡集天下精兵也追他不上了。

    情急之下,猛地大叫:“啊喲,痛死我了!”搖搖晃晃的似欲摔跌,随即低聲向麻光佐道:“别說話,快走開!越遠越好。

    ”他那一聲大叫運了丹田之氣,雖在衆軍雜亂之中,郭靖必能聽見,料得他聽見後定然來救,麻光佐倘若在旁,說不定給他一掌送了性命。

    麻光佐很肯聽楊過的話,雖不明白他用意,還是撒開長腿,向王帳狂奔。

     郭靖聽得楊過的叫聲,果然大為憂急,不等紅馬奔到,立刻回過馬頭,又沖入陣,向楊過站立之處馳來。

    國師念頭一轉,已明楊過用意,讓郭靖在身邊掠過,不加阻攔,卻回身擋住了他的退路。

     郭靖馳到楊過身前,急叫:“過兒,怎麼啦!”楊過假意搖晃身子,說道:“那大漢不是我敵手,但不知怎的,我一運真力,一股氣走逆了,丹田中痛如刀絞。

    ”這番謊話全無破綻,麻光佐武功平常,隻出手砸了一棍,郭靖已然看出,楊過如說給麻光佐打傷,不免令他生疑,但說運力出了岔子,外表上卻決計瞧不出。

    何況前一晚郭靖誤認楊過練功走火,此時激鬥之下舊傷複發,事極平常。

    郭靖眼見他左手按住小腹,額上全是大汗,傷勢不輕,忙道:“你伏在我背上,我負你出去。

    ”楊過假意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侄性命無足重輕,你卻是襄陽的幹城。

    合郡軍民,盡皆寄望于你。

    ”郭靖道:“你為我而來,豈能撇下你不顧?快快伏上。

    ” 楊過猶自遲疑,郭靖雙腿蹲下,将他拉着伏在自己背上。

    就在此時,搶來的那匹馬接連中箭,長聲哀鳴,倒斃于地。

    郭靖一生經曆過無數兇險,情勢越危急,越加鼓足勇氣,沉着應付,說道:“過兒,别怕,咱們定須沖殺出去。

    ”長身站起,徑往北沖。

     此時國師、尼摩星、潇湘子又已攻到身前,郭靖眼瞧四周軍馬雲集,比适才圍得更加緊了。

    王帳前大纛之下,忽必烈手持酒碗,與一個和尚站着指指點點的觀戰,顯見勝算在握,神情極是得意。

     郭靖大喝一聲,負着楊過向忽必烈撲去,隻三四個起伏,已竄到他身前。

    左右衛護親兵大驚,十餘人挺着長刀長矛上前阻攔。

    郭靖掌風虎虎,當者披靡,一名親兵被他掌力掃得向外跌開,隻須再搶前數步,掌力便可及忽必烈之身。

    衆親兵舍命來擋,又怎敵得住郭靖的神勇?國師眼見危急,金輪飛出,往郭靖頭頂撞去。

    郭靖低頭讓過,腳下絲毫不停。

     楊過心想:“倘若他拿住了忽必烈,蒙古人投鼠忌器,勢必放他脫身。

    我再不下手,更待何時?”稍一遲疑,百忙中陡然想起答允過程英的話,又問一句:“郭伯伯,我爹爹當真罪大惡極,你非殺他不可麼?”郭靖一怔,此時那裡還有餘暇細想,順口答道:“他認賊作父,叛國害民,人人得而誅之。

    ” 楊過這一下問得清清楚楚,更無絲毫遲疑,提起君子劍,便要往他後頸插落。

    其時郭靖正全力奔跑,楊過隻感到他背上熱氣一陣陣傳到自己小腹胸口,立時想到前晚他大耗真元,以内力為自己調氣順息的原意,而此刻他明明已可乘小紅馬脫出重圍,隻因聽得自己一聲乎叫,便不顧性命的沖過來相救。

    楊過從來沒有父親,遇到危難之時,内心總盼有個愛護自己、能保護自己的父親,此刻身在郭靖背上,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孺慕之情,隻覺得郭靖便是自己所盼望的父親,他可放棄自己一切來維護自己。

    至于親生之父,隻不過是一個虛無渺茫的意念,既從來沒見過他面,也不知他是否愛惜自己,為了“報殺父之仇”這五個空泛字眼,是不是該将這個自己背負在身、拼命救護、猶如父親之人一劍殺死? 白影閃動,潇湘子哭喪棒擊向郭靖後腦,郭靖正以掌法與國師的金輪、尼摩星的鐵蛇兩般兵刃周旋,楊過自然而然的挺劍格開哭喪棒。

    兩人棒劍相交,拆了數十招,郭靖叫道:“小心,他棒頭會放毒!”潇湘子轉身到楊過身後,挺棒點疾楊過後心要穴,這時他身在郭靖背上,既難回劍招架,又不易閃避。

    郭靖左掌“神龍擺尾”向後擊出,砰的一聲,正中杆棒,隻震得潇湘子全身發燒,一張白森森的臉登時通紅。

     便在此時,尼摩星着地滾進,鐵蛇挺上,蛇頭已觸到郭靖左脅。

    郭靖全身内勁有七成正在對付金輪國師,三成震開潇湘子的杆棒,全無餘力抵禦鐵蛇,危急中左脅鬥然向後縮了半尺,總算避過了敵招最厲害的鋒芒,但鐵蛇蛇頭還是刺入他脅中數寸。

     郭靖一運氣,肌肉回彈,鐵蛇進勢受阻,難再深入,跟着飛起左腿,将尼摩星踢了個筋鬥。

    尼摩星眼見鐵蛇刺中要害,這一招定然送了郭靖性命,“蒙古第一勇士”的榮号已經到手,大喜之下,萬料不到敵人竟有敗中求勝的厲害功夫,這一腿正中胸口,喀喇一響,三根肋骨齊斷。

     金輪國師乘虛而入,掌力疾催。

    郭靖左脅氣門已破,再也抵擋不住,隻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壓至,再行硬拚,非命喪當場不可,隻得卸去掌力,以本身二十餘年上乘内功強接了這一招,身子連晃,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他命雖垂危,還是顧念楊過,叫道:“過兒,快去搶馬,我給你擋住敵人。

    ” 楊過眼見他拚命救護自己,胸口熱血上湧,那裡還念舊惡?心想郭伯伯義薄雲天,我若不以一命報他一命,真是枉在人世了。

    當即從他背上躍下,将君子劍舞成一團劍花,護住了郭靖,勢如瘋虎,招招都是拚命。

    郭靖道:“過兒快别理我,自己逃命要緊。

    ”楊過隻道:“郭伯伯,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

    ”劍光霍霍,隻護着郭靖,全然不顧自身。

     國師與潇湘子提起兵刃,一齊攻向郭靖身前。

    楊過劍招靈動,逼得二人近不了身。

    蒙古數千軍馬四下裡圍住,呼聲震動天地,眼望着三人激鬥。

     郭靖連聲催楊過快逃,卻見他一味維護自己,又是焦心,又是感激,觸動内傷,再也支持不住,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尼摩星斷了三根肋骨,強忍疼痛,提着鐵蛇慢慢走近,想來刺殺郭靖。

    楊過狂刺數劍,俯身将郭靖負在背上,向外猛沖。

    他武功本就不及國師,這時負着郭靖,怎能支持?又鬥數合,嗤的一聲,左臂被金輪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注:鎮守襄陽城之安撫使原為呂文德,因守城有功,升為宋朝樞密副使(相當于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受宰相賈似道拉攏,與其結黨,襄陽改由其弟呂文煥任安撫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