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内憂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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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斃命,但野蜂越聚越多,起初還隻三四隻、五六隻零零落落的趕來,到後來竟成群結隊,數十隻、數百隻一窩一窩的擁到,片刻之間,洞口的蛛網沖爛無餘,十餘隻毒蛛也盡數中刺僵斃。

    趙志敬吃過蜜蜂的大苦頭,見情勢不妙,忙悄悄溜入樹叢,遠遠避開。

    國師卻可惜彩雪蛛難得,這一役莫名其妙的全軍覆沒,還道野蜂有合群之心,同仇敵忾,和毒蛛相鬥,卻不知乃小龍女召來,兀自尋思如何逼周伯通和小龍女出洞,結果二人性命。

     小龍女将小指指甲伸入玉瓶,挑了一點蜂蜜向國師彈去,左手食指向他左邊一點,右邊一點,口中呼嘯吆喝。

    幾千隻野蜂轉身出洞,向他沖去。

    國師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向前飛竄。

    他輕身功夫了得,野蜂飛得雖快,他身法更快,霎時間已竄出十餘丈外。

    但見他猶似一溜黑煙,越奔越遠,野蜂追趕不上,便各自散了。

     小龍女連連頓足,不住口的叫道:“可惜,可惜!”周伯通道:“可惜什麼?”小龍女道:“給他逃走啦,沒搶到解藥。

    ”原來她驅趕蜜蜂分從左右包抄,要将國師圍住,可沒想到這些野蜂乃烏合之衆,東一窩西一窩的聚在一起,決不能和她古墓中養馴的玉蜂相比,要它們一時追刺敵人,倒還可以,至于左右包抄、前後合圍這些精微的陣勢,野蜂便無能為力了。

    但周伯通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深覺這玩兒意兒比他生平所見所玩任何戲耍都強得多,鼓掌大贊,全忘了身上中毒未解。

     小龍女見洞口蛛絲已除,竄出洞去,招手道:“出來罷!”周伯通跟着躍出,但身在半空,突然重重跌落,歎道:“不成,不成!力氣使不出來。

    ”猛地裡全身打戰,牙齒互擊,格格作響,這一跌之下,引動彩雪蛛的餘毒發作出來,猶似身墜萬丈冰窖,酷寒難當,嘴唇和臉孔漸漸發紫,一叢白胡子連連搖晃。

    小龍女驚問:“周伯通,你怎麼啦?”周伯通不住發抖,顫聲道:“你……你快用那針兒紮我……紮我幾下。

    ”小龍女道:“我的針上有毒啊。

    ”周伯通道:“便……便是……有毒……有毒的好。

    ” 小龍女想起适才野蜂與毒蛛的惡戰,心道:“莫非蜂毒正是蛛毒的克星?”從地下拾起一枚玉蜂針,試着在他手臂上刺了一下。

    周伯通叫道:“妙啊!快再刺。

    ”小龍女連刺幾下,聽他不住的叫好,見針上毒性已失,于是換過一枚。

    一共刺了十餘針,周伯通不再打戰,舒了一口氣,笑道:“以毒攻毒,衆妙之門。

    ”試着一運氣,卻覺體内餘毒仍未去盡,猛地一拍膝蓋,叫道:“龍姑娘,你針上的蜂毒不夠,而且不大新鮮。

    ”小龍女笑道:“那我便叫野蜂來叮你。

    ”周伯通道:“多謝之至,快快叫罷!” 小龍女揭開玉瓶,先在周伯通身上彈了些蜜漿,再召來野蜂,叮在周伯通身上。

    老頑童笑逐顔開,全身脫得赤條條地,讓野蜂針刺全身,潛運神功将蜂毒吸入丹田,再随真氣流遍全身。

    不多時,遍體都是野蜂尾針所刺的小孔,蛛毒盡解,再刺下去便越來越痛,大聲叫道:“夠啦,夠啦!再刺下去便攪出人命來啦!”拾起衣褲穿起。

     小龍女微微一笑,将野蜂驅走,見金鈴軟索掉在一旁,順手拾起,問道:“我要上終南山去,你去不去?”周伯通搖搖頭,道:“我另有要緊事情要辦,你一個人去罷!”小龍女道:“啊!是了,你要到襄陽城去相助郭大俠。

    ”她一提到“郭大俠”三字,便想到郭芙,跟着想到了楊過,黯然道:“周伯通,你若見到楊過,别提起曾遇見我。

    ”卻見他喃喃自語,不理自己,但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臉上神色詭異,不知在搗什麼鬼。

    過了半晌,周伯通突然擡頭問道:“你說什麼?”小龍女道:“沒什麼了,咱們再見啦。

    ”周伯通心不在焉,隻點頭揮手。

     小龍女轉身走開,過了一個山坳,忽聲得周伯通大聲吆喝呼嘯,宛似在指揮蜜蜂。

    小龍女好生奇怪,悄悄又走了回來,躲在一株樹後張望,隻見周伯通手中拿着玉瓶,正在指手劃腳的呼叫。

    她伸手懷中一探,玉瓶果已不翼而飛,不知如何給他偷了去,但他吆喝的聲音,似是而非,雖有幾隻野蜂聞到蜜香趕來,卻全不理睬他的指揮,隻繞着玉瓶嗡嗡打轉。

     小龍女忍不住噗哧一笑,從樹後探身出來,叫道:“我來教你罷!”周伯通見把戲拆穿,賊贓給事主當場拿住,隻羞得滿臉通紅,白須一揮,鬥地竄出數丈,急奔下山,飛也似的逃走了。

     小龍女忍不住好笑,心想這怪老頭兒當真有趣得緊。

    她笑了數聲,空山隐隐,傳來幾響回聲,蓦地裡隻覺寂寞凄涼,難以自遣,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這一晚和金輪國師鬥智鬥力,有老頑童陪着胡鬧,倒也熱鬧了半天,此刻敵人走了,朋友也走了,情郎卻去娶别的姑娘,全世界便似孤另另的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一路跟随甄志丙和趙志敬,隻覺這兩人可惡之極,雖将之碎屍萬段,也難解心頭之恨。

    她隻消一出手,便能将兩人殺了,但總覺得殺了他們那又如何?在大榆樹下呆了半晌,自言自語:“我還是找他們去!”走下山來,跨上放在山下吃草的棗骝馬。

     上得大路行了一程,忽見前面煙塵沖天,旌旗招展,蹄聲雷震,大隊軍馬向南開拔。

    小龍女心中躊躇:“這千軍萬馬之中,卻如何去尋那兩個道士?”忽見三乘馬從山坡旁掠過,馬上乘着黃衫星冠,正是三個道人。

    小龍女心道:“怎地多了一個?”遙遙望去,最後一人正是甄志丙,趙志敬和另一個年輕道士并騎在前。

    小龍女一提缰繩,縱馬跟了下去。

     甄志丙和趙志敬聽得蹄聲,回頭望去,又見到小龍女,都不禁臉上變色。

    那年輕道人問道:“趙師兄,這女子是誰?”趙志敬道:“那是咱們教中的大敵,你别出聲。

    ”那道人吓了一跳,顫聲道:“是赤練仙子李莫愁?”趙志敬道:“不是,是她的師妹。

    ”那年輕道人名叫祁志誠,也是丘處機的弟子。

    他隻知李莫愁曾多次與師伯、師父、師叔們相鬥,全真諸子曾在她手下吃過不少虧,來者既是李莫愁的師妹,自然也非善類。

     趙志敬舉鞭狂抽馬臀,一陣急奔,甄祁二人也縱馬快跑,片刻間已将小龍女遠抛在後。

    但小龍女那馬匹後勁極長,腳步并不加快,隻不疾不徐的小跑。

    三匹馬奔出四五裡,氣喘籲籲,漸漸慢了下來,棗骝馬又逐步趕上。

    趙志敬舉鞭擊馬,但坐騎沒了力氣,不論他如何抽打,隻奔出數十丈,便又自急奔而小跑,自小跑而緩步。

     祁志誠道:“趙師兄,我和你回頭阻擋敵人,讓甄師兄脫身。

    ”趙志敬鐵青着臉道:“話倒說得容易,你不要命了嗎?”祁志誠道:“甄師兄負掌教重任,咱們好歹也得護他平安。

    ”原來他此番是奉師父丘處機之命前來,召甄志丙回重陽宮權攝代掌教。

     趙志敬哼了一聲,不加理睬,心想:“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憑你這點兒微末道行就想擋住她?”祁志誠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多說,勒住馬缰,待甄志丙上前,低聲道:“甄師兄,你千金之軀,非同小可,還是你先走一步。

    ”甄志丙搖頭道:“由得他去!” 祁志誠見他鎮靜如恒,好生佩服,暗道:“怪不得師父要他接任掌教,單是這份氣度,第三代弟子中就無人能及。

    ”他卻不知甄志丙此時心情特異,隻盼小龍女能一劍殺了他,以解他心中無窮無盡的自責自悔。

    趙志敬見二人不急,究也不便獨自逃竄,好在見小龍女一時也無動手之意,走一段路便回頭望一眼,心中惴惴不安。

     四人三前一後,默默無言的向北而行。

    這時蒙古大軍南沖蹄聲已漸漸隐沒,偶而随風飄來一些金鼓号角之聲,風勢一轉,随即消失。

    百姓躲避敵軍,大道附近别說十室九空,簡直是雞犬不留,絕無人迹。

    那日甄志丙與趙志敬慌不擇路的逃到了偏僻之處,還可找到一家小小飯店,這時沿大路行來,連完好的空屋也尋不着一所。

     當晚甄志丙等三人便在一所門窗全無的破屋中歇宿。

    趙志敬和祁志誠偷偷向外張望,見小龍女在兩株大樹間懸了一根繩子,橫卧在繩上。

    祁志誠見她如此功夫,暗暗心驚。

    甄志丙幾次想要走向大樹間,求小龍女殺己,總是給趙志敬拔劍攔住,自思雖然自刎容易,但遠不如死在小龍女手下。

     次晨四人又行。

    趙志敬連晚未睡,全神阻攔甄志丙接近小龍女,自知甄志丙一死,自己圖謀全盤落空,加之受驚過甚,騎在馬上迷迷糊糊的打磕睡。

    祁志誠和甄志丙并騎而行,落後了七八丈,祁志誠忍不住說道:“甄師兄,你和趙師兄的武功,每年大較小較,我都見識過的,兩位可說各有所長,難分高下。

    但說到胸中器度,那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甄志丙苦笑了一下,問道:“師父和各位師伯叔這次閉關,你可知要有多少時日?”祁志誠道:“師父說快則三月,慢則一年,因此要急召甄師兄去權攝代掌教之職。

    ”甄志丙呆呆出神,自言自語:“他老人家功夫到了這等田地,不知還須修練什麼?”祁志誠低聲道:“聽說五位真人要潛心鑽研,創制一門高強武功,重振全真派聲威。

    ”甄志丙“哦”了一聲,忍不住回頭向小龍女望了一眼。

     當年小龍女生日,江湖群邪聚集終南山,達爾巴與霍都兩人輕易攻入重陽宮,霍都數招之間就将郝大通打得重傷,若非郭靖适時到援,全真教非吃大虧不可。

    饒是如此,全真教總壇重陽宮,仍讓霍都等人燒成一片瓦礫。

    全真教自重陽真人威震天下以來,一直号稱武學正宗,全真七子修為深湛,也确不堕祖業,但蒙古密宗武功如此高深,金輪國師一出手便震動中原,郝大通與孫不二回觀說起,兀自心有餘悸,使得丘處機等人深感憂慮。

    大勝關英雄大會之中,小龍女與楊過出手氣走金輪國師師徒,武功精絕,郝大通、孫不二和甄趙二道都親眼得見。

    楊過在郭靖書房之中,手不動、足不擡,便制得趙志敬狼狽不堪,後來小龍女隻一招之間,将趙志敬震得重傷。

    他二人使何手法,孫不二雖在近旁,竟便看不明白,倒似全真派的武功在古墓派手下全然不堪一擊,思之實足心驚。

    後來又聽說小龍女和楊過雙劍合璧,将金輪國師殺得大敗虧輸,全真派上下更大為震動。

     全真七子之中,譚處端早死,馬钰也已謝世,隻剩下了五人。

    劉處玄任了半年掌教,交由丘處機接任。

    五子均已年高,精力就衰,想起第三、四代弟子之中并無傑出人才,眼下蒙古南侵,國難深重,日後金輪國師率弟子重來,古墓派再上山尋仇,倘若全真五子尚在人間,還可抵擋得一陣,但如大敵十年後再來,外患内憂齊臨,那時号稱天下武學正宗的全真派非一敗塗地不可。

    因此五人決定閉關靜修,要鑽研一門厲害武功出來,以保天下武功正宗的令譽,不僅興教,抑且保國衛民。

    教中俗務,暫且置之度外,是以趕召甄志丙回山權攝代掌教之位。

     甄志丙等朝行晚宿,一路向西北而行。

    小龍女總是相隔裡許,不即不離的在後相随。

    這日到了陝西境内,祁志誠向甄志丙道:“甄師兄,咱們是回重陽宮去。

    難道這龍姑娘孤身一人,竟也敢涉險追來麼?” 甄志丙“嗯”了一聲,實是猜不透她用意。

    這一路之上,日日夜夜,隻翻來覆去的尋思:“她要向五位真人揭發我的惡行麼?要仗劍大殺全真教,以出心中惡氣麼?或許,她隻不過要回到古墓故居,正好和我同路?又難道……又難道……她憐我一片癡心,終究對我有了情意?”想到最後一節,總不由得面紅耳赤,暗自慚愧,這自是癡心妄想,比之長生升仙,尤為渺茫,反正此時生死榮辱全已置之度外,既求死不得,恐懼之心倒也淡了。

     又過數日,到了終南山腳下。

    祁志誠取出一枝響箭,使手勁甩出,嗚的一聲響,沖天而起。

    過不多時,四名黃冠道人從山上急奔而下,向甄志丙躬身行禮,說道:“沖和真人,您回來啦,大家等候多時了。

    ”甄志丙道号“沖和”,但除了他的親傳弟子之外,向來無人如此稱呼。

    這四名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和他一直師兄弟相稱,其中一人年紀比他還大得多。

     這四人突然改口,甄志丙極感過意不去,忙下馬還禮,謙道:“四位師兄如此相稱,小弟何以克當。

    ”那年紀最長的道人是馬钰的弟子,說道:“五位師叔法旨,隻待沖和真人一到,即便權攝代掌教,處理教中一應大小事務。

    ”甄志丙道:“師父和四位師伯叔已經閉關了麼?”那道人道:“已閉了二十多天。

    ” 說話之間,隻聽山上樂聲響亮,十六名道士吹笙擊罄,排列在道旁迎接,另有十六名道士拿着木劍、鐵缽等法器,見甄志丙來到,一齊躬身行禮,前後護擁,向山上而去,竟把趙志敬冷落在後。

    趙志敬又氣惱,又羨妒,内心卻又不禁暗暗得意:“待掌教之位落入我手中,再瞧你們的嘴臉卻又如何?” 傍晚時分,一行人已到了重陽宮外。

    宮中五百多名道人從大殿直排到山門外十餘丈處,隻聽得銅鐘镗镗,皮鼓隆隆,數百名道士躬身肅候。

    見到這般隆重端嚴的情景,甄志丙本來委靡頹唐,不禁精神為之一振,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擁衛下,先到三清殿叩拜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三清,再到後殿叩拜創教祖師王重陽的遺像,又到第三殿全真七子集議之所,向七張空椅叩拜,然後回到正殿三清殿。

     丘處機的大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真人法旨宣讀,命甄志丙權攝代掌教。

    甄志丙下拜聽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