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

關燈
我害死的。

    ”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會堕入深谷?不是你推她,便是逼她。

    ”國師嗚咽道:“都不是。

    我已收她為徒,要她傳我衣缽,如何肯輕易加害?”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過去,喝道:“放屁!放屁!她外公是黃老邪,父親是郭靖,母親是小黃蓉,那一個不強過你這臭和尚了?卻要她來拜你為師,傳你的臭衣缽?便是我老頑童傳她幾手三腳貓把式,不也強過你這些破銅爛鐵的圈圈環環嗎?” 他和國師相距甚遠,這一口唾涎吐将過去,風聲隐隐,便如一枚鐵彈般直奔其面目。

    國師側頭避過,心下暗服。

    周伯通見他給自己罵得啞口無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聲道:“她對你的武功不大佩服,是不是?而你一心要收她為徒,是不是?”國師點了點頭。

    周伯通又道:“照啊,如此這般,你就推她下谷。

    ” 國師心中怅惘,歎道:“我沒有推她。

    但她為何自盡,老僧委實不解。

    ” 黃蓉心神稍定,見國師黯然流淚,确是心傷愛女之喪,愛女多半不是他推落谷去,但此事定須有人承責,悲痛之際,不及細思細問,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徑向國師撲了過去。

    她使個“封”字訣,棒影飄飄,登時将國師身前數尺之地盡數封住了。

    在這寬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黃蓉痛心愛女慘亡,招招下的均是殺手。

     國師武功雖勝于她,卻也不敢硬拼,眼見她棒法精奇,如和她纏上數招,那周伯通過來助戰,所處地勢太險,那就極難對付,當下左足一點,退後三尺,一聲長嘯,忽地從黃蓉頭頂飛躍而過。

    黃蓉竹棒上撩,國師銀輪斜掠架開。

    黃蓉吸一口氣,回過身來。

    隻見周伯通拳腳交加,已與國師打在一起。

    國師自恃大宗師的身份,見對方不使兵刃,當下将五輪插回腰間,便以空手還擊。

    黃蓉自石梁奔回,竹棒點向他的後心。

     國師自練成十層“龍象般若功”後,今日方初逢高手,正好一試,見周伯通揮拳打到,于是以拳對拳,跟着舉拳還擊。

    兩人拳鋒尚未相觸,已發出辟辟啪啪的輕微爆裂之聲。

    周伯通吃了一驚,料知對方拳力有異,不敢硬接,手肘微沉,已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

    國師一拳擊出,力近千斤,雖不能說真有龍象的大力,卻也決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然與周伯通的拳力一接,隻覺空空如也,竟無着力處,心下暗感詫異,左掌跟着拍出。

     周伯通已覺出對方勁力大得異乎尋常,确為從所未遇。

    他生性好武,隻要知道誰有一技之長,便要纏着過招較量,一生大戰小鬥,不知會過多少江湖好手,但如國師所發這般巨力,卻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時不明是何門道,當下使動七十二路空明拳,以虛應實,運空當強。

    這麼一來,雖教國師的巨力無用武之處,但要傷敵,卻也決無可能。

     國師連出數招,竟似搔不着敵人的癢處。

    他埋頭十餘年苦練,一出手便即無功,自是大為焦躁,隻聽得背後風聲飒然,黃蓉的竹棒戳向背心“靈台穴”,當下回手一掌,啪的一響,竹棒登時斷為兩截,餘力所及,隻震得地下塵土飛揚,沙石激蕩。

     黃蓉一驚躍開,暗想這惡僧當年已甚了得,豈知今日更大勝昔時,他這一掌力道強勁,怪誕異常,那是什麼功夫?程英和陸無雙見黃蓉失利,一持銀棒,一持長劍,分自左右攻向國師。

    黃蓉高叫:“兩位小心!”話聲甫畢,喀喀兩響,棒劍齊斷。

    國師因郭襄慘亡,心中傷痛,今日不想再傷人命,喝道:“讓開了!”不再追擊程陸二人。

     突見黑影晃動,瑛姑已攻至身畔,國師手掌外撥,斜打她腰脅。

    瑛姑的武功尚不及黃蓉,但她所練的“泥鳅功”卻善于閃躲趨避,但覺一股巨力撞到,身子兩扭三曲,竟将這一擊避過。

    國師卻不知她武功其實未臻一流高手之境,連打兩拳都給她以極古怪的身法避開,不禁暗暗驚訝。

    他自恃足以橫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連兩人都對付不了,不免稍感心怯,不願戀戰,晃身向左閃開。

     瑛姑竭盡全力,方始避開了國師的兩招,見他退開,正求之不得,那敢搶上攔阻?周伯通叫道:“别逃!”猱身追上。

     國師正欲回掌相擊,突聽嗤嗤輕響,一股柔和的氣流湧向面門,正是一燈大師使出“一陽指”功夫,正面攔截。

    國師一直沒将這白眉老僧放在眼内,那料到他這一指之功,竟如此深厚。

     此時一燈大師的“一陽指”功夫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指上發出的那股罡氣看來溫淳平和,但沛然渾厚,無可與抗。

    國師一驚之下,側身避開,這才還了一掌。

    一燈大師見他掌力剛猛之極,也不敢相接,平地輕飄飄的倒退數步。

    一個是南诏高僧,一個是大漠異士,兩人交換了一招,誰也不敢對眼前強敵稍存輕視。

    周伯通如和國師單打獨鬥,定會興味盎然,但與一燈聯手夾擊,便覺無聊,隻站在一旁監視。

     一燈與金輪國師本來相距不過數尺,但你一掌來,我一指去,竟越離越遠,漸漸相距丈餘之遙,各以平生功力遙遙相擊。

    黃蓉在旁瞧着,見一燈大師頭頂白氣氤氲,漸聚漸濃,便似蒸籠一般,顯是正在運轉内勁,深恐他年邁力衰,不敵國師,心中又傷痛女兒慘亡,便欲上前一拼,但聽兩人掌來指往,真力激得嗤嗤聲響,确實插不下手去,正自無計,忽聽得頭頂雕鳴,于是撮唇作哨,向着國師一指。

     一對白雕縱聲長鳴,從半空中向國師頭頂撲擊下去。

     倘若楊過的神雕到來,國師或有忌憚,這一對白雕軀體雖大,也不過是平常禽鳥,怎奈何得了他?但他此時正出全力和一燈大師相抗,半分也松懈不得,雙雕突然撲到,隻得左掌向上連揚,兩股掌力分擊雙雕。

    雙雕抵受不住,直沖上天。

    隻這麼一打岔,一燈立占上風。

    國師左掌連催,方始再成相持之局。

     雙雕聽得黃蓉哨聲不住催促,而敵人掌力卻又太強,于是虛張聲勢,突然長鳴,向下疾沖,待飛到國師頭頂丈許之處,不待他發掌,早已飛開。

    雙雕此起彼落,雖不能傷敵,卻也大大擾亂了國師的心神。

    高手對敵,講究的是凝意專志,靈台澄明,内力方能發揮極緻,國師掌力之強固勝于一燈,修心養性之功卻是遠遜,此時為了郭襄之死傷悼惋惜,心神本已不定,雙雕再來打擾,更覺煩躁。

     他心意微亂,掌力立起感應,一燈微微一笑,向前踏了半步。

    黃蓉見一燈舉步上前,提聲喝道:“郭靖、楊過,你們都來了,合力擒他!” 其實郭靖是她丈夫,她決不會直呼其名,但她這一聲呼喝是要令國師吃驚,倘若叫的是“靖哥哥”,國師不免轉念:“‘靖哥哥’,那是誰?”如此一頓,那突如其來的驚吓就大為減弱。

    果然國師一聽到“郭靖、楊過”兩人之名,大吃一驚:“這兩個好手又來,老和尚殆矣!” 便在此時,一燈又踏上了半步。

    半空中雙雕也已瞧出了便宜,雌雕大聲鳴叫,疾撲而下,直沖國師面門,伸出利爪去挖國師眼珠。

    國師罵道:“孽畜!”左掌上拍。

     豈知雌雕這一下仍是虛招,離他面前尚有丈許,早已逆沖而上,那雄雕卻悄沒聲的從旁偷襲而下,待得國師發覺,左爪已快觸到他的光頭。

    國師又驚又怒,揮手一拂,正中雕腹。

    雄雕抓起了他頭頂金冠,振翅高飛。

    但國師這一拂力道何等強勁,那雄雕身受重傷,雖飛上半空,終于支持不住,突然翻了個觔鬥,堕入崖旁的萬丈深谷。

     黃蓉、程英、陸無雙、瑛姑都忍不住叫出聲來。

    周伯通大怒,喝道:“臭和尚,老頑童不講究什麼江湖規矩了。

    要來以個二對一。

    ”縱身掄拳,往國師背心打去。

     那雌雕見雄雕堕入深谷,厲聲長鳴,穿破雲霧,跟着沖了下去,良久不見回上。

     金輪國師前後受敵,心中先自怯了,他武功雖高,如何擋得住這兩大高手的夾攻?不敢戀戰,嗆啷啷金輪和銀輪同時出手,前擋一陽指,後拒空明拳,在兩股内力夾擊之中,斜身向左竄出,身形晃動,已自轉過山坳。

    周伯通大聲吆喝,自後趕去。

     國師好容易脫身,提氣急奔,心知隻要再給周伯通一纏上,數百招内難分勝敗,那白眉老僧乘虛下手,自己老命非葬送在這絕情谷不可。

    眼見前面是一片密密層層的樹林,正要發足奔入,突聽得嗤的一聲急響,一粒小石子從林中射出。

     樹林離他尚有百餘步,但這粒小石子不知由何神力奇勁激發,形體雖小,破空之聲卻響勁異常,對準面門疾射而來。

    國師舉銀輪一擋,啪的一響,小石子撞在輪上,登時碎成數十粒,四下飛濺,臉上也濺到了兩粒,雖石粒微細,傷他不得,卻也隐隐生疼。

    國師又是一驚:“這粒小石子從如此遠處射來,竟撞得我輪子晃動,此人功力之強,決不在那老和尚和老頑童之下,怎地天下竟有如許高手?” 他一怔之間,隻見林中一個青袍老人緩步而出,大袖飄飄,頗有潇灑出塵之緻。

    周伯通大喜,叫道:“黃老邪!這臭和尚害死了你的外孫女兒,快合力擒他!” 林中出來的正是桃花島主黃藥師。

    他與楊過分手後,北上漫遊,一日在一處鄉村小店小酌,猛見雙雕在空中飛過,知道若非女兒,便是兩個外孫女兒就在近處,于是悄悄跟随,來到絕情谷中。

    他不願給女兒瞧見,隻遠遠跟着,直至見一燈和周伯通分别和金輪國師動手不勝,這和尚真是生平難遇的好手,不禁見獵心喜,跟着出手。

     國師雙輪互擊,當的一響,聲若龍吟,說道:“你便是東邪黃藥師麼?”黃藥師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大師有何示下?”國師道:“我在蒙古之時,聽說中原隻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了得,今日見面,果然名不虛傳。

    其餘四位那裡去了?”黃藥師道:“中神通和北丐、西毒,謝世已久,這位高僧便是南帝,這一位周兄,是中神通的師弟。

    ”周伯通道:“倘若我師兄在世,你焉能接得他的十招?” 這時三人作丁字形站立,将國師圍在中間。

    國師瞧瞧一燈大師、瞧瞧周伯通、又瞧瞧黃藥師,長歎一聲,将五輪抛在地下,說道:“單打獨鬥,老僧誰也不懼。

    ”周伯通道:“不錯。

    今日咱們又不是華山論劍,争那武功天下第一名号,誰來跟你單打獨鬥?臭和尚作惡多端,自己裁決了罷。

    ”國師歎道:“中原五大高人,今見其二,老僧死在三位手上,也不枉了。

    隻可惜那龍象般若功至老僧而絕,從此世上更無傳人。

    ”提起右掌,便往自己天靈蓋上拍了下去。

     周伯通聽到“龍象般若功”五字,心中一動,搶上去伸臂一擋,架過了他這一掌,說道:“且慢!”國師昂然道:“老僧可殺不可辱,你待怎地?”周伯通道:“你這什麼龍象般若功果然了得,就此沒了傳人,别說你可惜,我也可惜。

    何不先傳了我,再圖自盡不遲?”這幾句話竟十分誠懇。

     國師尚未回答,隻聽得撲翅聲響,那雌雕負了雄雕從深谷中飛上,雙雕身上都濕淋淋地,看來谷底是個水潭。

    雄雕毛羽零亂,已奄奄一息,右爪仍牢牢抓着國師的金冠。

    雌雕放下雄雕後,忽地轉身又沖入深谷,再回上來時,背上伏着一人,赫然便是郭襄。

     黃蓉驚喜交集,大叫:“襄兒,襄兒!”奔過去将她扶下雕背。

     國師見郭襄竟然無恙,也是一呆。

    周伯通正架着他的手臂,右眼向一燈一眨,左眼向黃藥師一閃,做了個鬼臉。

    東邪、南帝雙手齊出,國師右脅左胸同時中指。

    若換作别人,雖點正他要害,也決計閉不了他穴道,但東邪、南帝這兩根手指,當今之世再無第三根及得,一是精微奧妙的“彈指神通”,一是玄功通神的“一陽指”,國師如何受得?“嘿”的一聲,身子晃了一下。

    周伯通伸手在他背心的“至陽穴”上補了一拳,笑道:“躺下罷!”國師正為郭襄生還而喜,心神大蕩之際,冷不防要害接連中招,雙腿一軟,緩緩坐倒。

    一燈等三人對望一眼,心中均自駭然:“這和尚當真厲害,身上連中三下重手,居然仍不摔倒。

    ” 三人搶到郭襄身旁,含笑慰問,隻聽她叫道:“媽,他在下面……在下面,快……快去……救他……”隻說了這幾句,心神交疲,暈了過去。

    一燈拿起她腕脈一搭,說道:“不礙事,隻受了驚吓。

    ”伸手在她背心推拿了幾下。

    過了一會,郭襄悠悠醒轉,說道:“大哥哥呢,上來了嗎?”黃蓉道:“楊過也在下面?”郭襄點了點頭,低聲道:“當然哪!”她心中是說:“倘若他不在下面,我跳下去幹麼?”黃蓉見女兒全身濕透,問道:“下面是個水潭?”郭襄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再無力氣說話,隻伸手指着深谷。

     黃蓉道:“楊過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