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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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輪在二人身旁繞了個圈子,重行飛回。

    他見楊過并不舉劍追擊,已明其意,心下暗喜:“你不敢移動身子,加重小龍女傷勢,處境之劣,無以複加。

    我縱躍遠攻,已立于不敗之地。

    ”對方既斷一臂,又要保護傷者,按照國師的身分原不能如此相鬥,但他知道良機難再,小龍女一旦傷愈,他二人聯手固對付不了,便算小龍女重傷而死,楊過少了牽制,自己也未必能是敵手,隻有今日乘勢一舉而斃,方無後患,至于是否公平,卻顧不得這許多了。

     這情勢旁觀衆人也能瞧得明白,都覺國師太也不夠光明磊落。

    麻光佐大叫:“大和尚,你是英雄,還是混帳王八蛋?” 國師隻作沒聽見,五輪連續擲出,連續飛回,仍繞着楊過和小龍女兜個圈子,又伸手接住。

    五隻輪子忽高忽低,或正或斜,所發聲音也有輕有響,旁觀衆人均給擾得眼花缭亂,心神不定。

    突然之間,麻光佐“啊”的一聲大呼,卻是銅輪斜裡飛來,猛地轉彎,從他頭頂掠過,将他頭皮削去了一片,頭皮連着一叢頭發,血淋淋的掉在地下。

    麻光佐捧頭大罵,卻也不敢撲上去厮打。

     楊過眼見小龍女傷重,多挨得一刻,便少了一分救治機會,暗暗焦急。

    國師叫道:“小心了!”蓦然間五輪歸一,并排向二人撞去,勢若五牛沖陣。

    楊過全身勁力也都貫到了左臂之上,劍尖顫動,當當當三響,挑開了金銅鐵三輪,跟着揮劍下擊。

    衆人眼前一耀,地下灰塵騰起,銀輪和鉛輪都已從中劈開,分成四個半圓,掉落在地。

     國師大聲酣呼,飛步搶上,左手在銅輪上一撥,抓住金鐵兩輪,向楊過頭頂猛砸。

    楊過徑不招架,玄鐵劍當胸疾刺,劍長輪短,輪子尚未砸到楊過頭頂,劍頭距國師胸口已不到半尺。

    國師立時後退,上前固然迅疾,退後也快速無倫,也不見他如何跨步,已向左後側斜退數尺,在這倏忽之間直趨斜退,确是武林中罕見的功夫。

    旁觀衆人目眩神馳,忍不住大聲喝采:“好!” 玄鐵劍一送即收,楊過回劍向後,當的一響,已将背後襲來的銅輪劈為兩半,銅輪尚未分開落地,劍鋒橫揮,兩半片銅輪從中截斷,分為四塊。

    玄鐵劍雖然劍刃無鋒,但他運上内力,竟無堅不摧。

    衆人見了國師的絕頂輕功,還喝得出一聲采,待見到他這神劍奇威,都驚得寂然無聲。

     霎時之間,國師的輪子五毀其三,但他全不氣餒,舞動金鐵雙輪,奮勇搶攻。

    楊過挺劍刺出,國師側身拗步,避劍出輪,這時輪子不再脫手,雖無法遠攻,卻比遙擲堅實得多。

    他繞着楊龍二人,左攻右拒,縱躍酣鬥,雙輪跳蕩靈動,嗚嗚響聲不絕。

    楊過的玄鐵劍卻似使得頗為澀滞。

    但不論國師如何變招,總欺不近楊龍二人三步之内。

    堪堪鬥了四五十招,國師雙輪歸一,向小龍女砸去。

    楊過玄鐵劍刺出,嗒的一聲輕響,抵在金輪邊上,兩股内力自兩件兵刃上傳了出來,互相激蕩,霎時間兩人僵持不動。

     楊過隻覺對方沖來的勁力綿綿不絕,越來越強,暗自駭異:“此人内力竟如此深厚。

    ”又想:“既至互拚内力,玄鐵劍鼓蕩沖擊的威勢便無法施展,這賊秃練功時日久長,功力深厚,為時一久,必占上風。

    且引他近身,用袖子出其不意的拂他面門。

    ”左臂緩緩退縮,兩人原本相距五尺有餘,漸漸的相距五尺而四尺半,四尺半而四尺。

     國師的弟子達爾巴和霍都一直守在師父身旁,見師父漸占優勢,心中大喜,向前走近幾步。

    達爾巴關懷師父的安危,又盼師父别傷了轉世投胎的“大師兄”。

    霍都卻是想暗算楊過。

    他揮動折扇,似是取涼,其實要俟機發射扇中暗器。

     丘處機與王處一見他目光閃爍的緩步上前,便知他要出手助師,二人對望一眼,均想:“楊過雖與我教為敵,但夷夏之争重于一切,且大丈夫光明磊落,是輸是赢,當憑真本事取決。

    終南山豈容奸徒猖狂?”兩人各挺長劍,踏上一步,一齊瞪住了霍都。

    丘王二道這時須發俱白,但久習玄功,滿面紅光,兩柄長劍青光如虹,自有一股凜凜之威,鎮懾得霍都不敢妄動。

     這時楊過左臂漸漸縮後,相距國師已不過三尺,心想:“這和尚隻要再向前半尺,我右手袖子拂将出去,雖不能制他死命,也要打得他頭昏眼花。

    ”國師見他右肩忽然微動,已知其意,心想:“你手臂雖斷,衣袖尚在,勁力運将上去,也是一件如同軟鞭般的利器。

    我将計就計,拚着受你這一拂,當你揮袖之時,左臂力道必減,那時我乘勢全力猛攻,要你身受重傷。

    ” 小龍女靠在楊過身上,一直迷迷糊糊,楊過催動内力,血行加速,全身越來越熱。

    小龍女覺到他臉上發出熱氣,睜開眼來,見他額角滲出汗珠,伸袖輕輕抹拭,替他抹了幾下,見他神色鄭重,雙目向前直視,便順着他目光轉頭瞧去,不禁一驚,原來國師一對銅鈴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在面前。

    但見這雙眼中兇光畢露,忙閉上眼睛,待得再次睜開,國師的眼睛又近了些。

    小龍女與意中人相偎相倚,偏有這麼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在旁瞪視,惹厭之極。

    她這時沒想到國師正與楊過拚鬥,隻知這和尚是個大惡人,又不願他在這時來打擾自己甜蜜的時光,伸手入懷,取出一枚玉蜂金針,緩緩往國師左眼中刺去。

     别說金針之上喂有劇毒,便一枚平常的繡花針刺入眼珠,眼睛也是立瞎。

    總算小龍女這時隻要這對讨厭的大眼移開,沒想到彈指射針,而重傷之餘,伸手出去時也軟弱無力,去勢緩慢。

     但國師和楊過正自僵持,已至十分緊急的當口,任誰稍有移動,都要立吃大虧。

    小龍女那金針緩緩刺将過去,國師竟半點也抗拒不得。

    見金針越移越近,自兩尺而一尺,自一尺而半尺,國師大叫一聲,雙輪向前力送,一個筋鬥向後翻出,可是玄鐵劍上那股威猛之極的勁力畢竟不能盡數卸去。

    他剛站定腳步,身子一晃,便坐倒在地。

    達爾巴和霍都齊叫:“師父!”搶上去伸手相扶。

     楊過連劈兩劍,将金輪鐵輪又劈成兩半,跟着踏上兩步,揮劍向國師頭頂斬落。

    國師岔了内息,惟覺郁悶欲死,委頓在地,全無抗拒之力。

    達爾巴舉起金杵,霍都舉起鋼扇,一齊架住玄鐵劍。

    但這一劍斬下來力道奇猛,達爾巴和霍都兩人同時雙膝一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仍挺兵刃,死命撐住。

     玄鐵劍上勁力愈來愈強,達爾巴和霍都隻覺腰背如欲斷折,全身骨節格格作響。

    霍都道:“師哥,你獨力支撐片刻,小弟先将師父救開,再來助你。

    ”本來兩人合力便已抵擋不住,剩下達爾巴一人,怎擋得住這重劍的威力?但他舍命護師,叫道:“好!”奮力将黃金杵往上挺舉。

    他兩人說的都是蒙古語,楊過不明其意,隻覺杵上勁力暴增,待要運力下壓,霍都已縱身躍開。

     豈知霍都全不是設法相救師父,隻自謀脫身,叫道:“師哥,小弟回蒙古勤練武功,十年後找上這姓楊的小子,給師父和你報仇!”說着轉身急躍,飛也似的去了。

     達爾巴受了師弟之欺,怒不可遏,又想起楊過是大師兄轉世,何以對師父如此無情無義?大聲道:“大師哥,你饒小弟一命,待我救回師父,找那狼心狗肺的師弟來碎屍萬段,然後自行投上,住憑大師哥處置。

    那時要殺要剮,小弟決不敢皺一皺眉頭。

    ” 楊過聽他叽哩咕噜的說了一大篇,自然不懂,但霍都臨危逃命,此人對師忠義,卻也瞧得明白,眼見他神色慷慨,也敬重他是條漢子,微一側頭,見小龍女雙眼柔情無限的望着自己。

    霎時之間,一切殺人報仇之念都抛到了九霄雲外,隻覺世間所有恩恩怨怨,全都算不了什麼,當下玄鐵劍一擡,說道:“你去罷!” 達爾巴站起身來,适才使勁過度,全身脫力,黃金杵拿捏不住,镗的一響,掉在地下。

    他俯伏在地,向楊過拜了幾拜,謝他不殺之恩。

    這時國師兀自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達爾巴将師父負在背上,大踏步下山而去。

     楊過獨臂單劍,殺得蒙古六大高手大敗虧輸。

    衆武士見領頭的六人或敗或傷,那裡還敢出手,擡起負傷的潇湘子、尹克西諸人,頃刻間逃得無影無蹤。

     麻光佐滿頭鮮血淋漓,走到楊過身前,挺起大姆指道:“小兄弟,真有你的!”楊過道:“麻大哥,你這些同伴都是存心不良之輩,你跟他們混在一起,定要吃虧,不如辭别忽必烈王爺,回自己老家去罷!”麻光佐道:“小兄弟說得是。

    ”他向小龍女望了一眼,見她雖然重傷,仍豐姿端麗,嬌美難言,說道:“你和新娘子幾時成親?我留着吃你喜酒,好不好?”他在絕情谷中初會小龍女時見她是個新娘子,一直便當她是新娘子了。

     楊過苦笑着搖了搖頭,向身周團團圍着的數百名道士掃了一眼。

    麻光佐道:“啊,還有這許多臭道士沒打發,我來助你。

    ”楊過心想:“若是以一鬥一,這些道人沒一個是我敵手。

    但如他們一擁而上,情勢便兇險萬分,犯不着叫他枉自送命。

    ”大聲說道:“你快快去罷,我一個人對付得了。

    ”麻光佐一楞,猛地會意,鼓掌道:“不錯,不錯。

    連大和尚、活僵屍他們都打你不過,這些臭道士中什麼用?小兄弟,新娘子,我去也!”倒拖熟銅棍,哈哈大笑,回頭便走,隻聽得銅棍與地下山石相碰,嗆啷啷之聲不絕,漸漸遠去。

     楊過重劍拄地,适才和國師這番比拚委實大耗内力,尋思:“金輪國師、潇湘子等互有心病,和我相鬥時逐一出手,均盼旁人鹬蚌相争,自己來個漁翁得利。

    如這六人一擁而上,我就萬難抵擋。

    何況我與金輪國師比拚内力,實已輸定,幸得姑姑金針一刺,才令我僥幸得勝。

    全真教諸道卻齊心合力,聽從五子号令。

    群道武功雖不及國師等人,但衆志成城,又練有天罡北鬥陣,威力比國師等各自為戰強得多了。

    反正我已和姑姑在一起,打到什麼時候沒了力氣,兩人一起死了便是。

    ” 丘處機朗聲道:“楊過,你武功練到了這等地步,我輩遠遠不及。

    但這裡我教數百人在此,你自忖能闖出重圍麼?” 楊過放眼望去,見四下裡劍光閃爍,每七個道人組成一隊,重重疊疊的将自己與小龍女圍在垓心。

    七個中上武功的道人聯劍合力,便可和一位一流高手相抗,這時他前後左右,相當于有數十位高手挺劍環伺。

     楊過此時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哼了一聲,跨出一步,立時便有七名道人仗劍擋住。

    楊過挺劍刺出,七劍同時伸出招架。

    嗆啷啷一響,七劍齊斷,七道手中各剩半截斷劍,忙向旁躍開。

     他劍上威力如此雄渾,丘處機等雖均久經大敵,卻也是前所未見。

    王處一叫道:“璇玑、搖光後擊!”楊過心想不理你如何大呼小叫,我隻恃着神劍威力向外硬闖便了,當下帶着小龍女跨前兩步,見又有七名道人轉上擋住,立即揮劍橫掃。

    豈知這七名道人這次卻不挺劍招架,身形疾晃,交叉換位,從他身前掠過,饒是七人久習陣法,身法快捷,還是“啊、啊”兩聲呼叫,兩名道人已為劍力帶到,一傷腰,一斷腿,滾倒在地。

     便在此時,十四柄長劍已指到了楊龍二人背後,七柄指着楊過,七柄指着小龍女。

    楊過若回劍後擊,雖能将十四柄劍大都蕩開,但隻要剩下一劍,小龍女也非受傷不可。

    他微一猶豫,又有七柄劍指到了小龍女右側。

    到此地步,他便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已無法解救小龍女了。

     丘處機舉手喝道:“且住!”二十一柄長劍劍光閃爍,每一柄劍的劍尖離楊龍二人身周各距數寸,停住不動。

    丘處機道:“龍姑娘、楊過,你我的先輩師尊相互原有極深淵源。

    我全真教今日倚多為勝,赢了也不光采,何況龍姑娘又已身負重傷。

    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兩位便此請回。

    往日過節,不論誰是誰非,自今一筆勾銷如何?” 楊過和全真教本無什麼深仇大怨,當年孫婆婆為郝大通誤傷而死,郝大通深自悔恨,願以一命相抵,此事也已揭過。

    這次他上終南山來隻是為找小龍女,并非有意與全真教為敵,這時聽了丘處機之言,心想:“救姑姑的性命要緊,和這些牛鼻子道人相鬥,勝敗榮辱,何足道哉?”正要出言答允,小龍女的目光緩緩自左向右瞧去,低聲問道:“甄志丙呢?” 甄志丙背遭輪砸,胸受劍刺,兩下都是緻命的重傷,隻一時未死,為他同門師弟救在一旁,已奄奄一息,氣若遊絲,迷迷糊糊中忽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問道:“甄志丙呢?”這四字說得甚輕,但在他耳中卻宛似轟轟雷震一般。

    也不知他自何處生出一股力氣,霍地翻身站起,沖入劍林,叫道:“龍姑娘,我在這兒!” 小龍女向他凝望片刻,見他道袍上鮮血淋漓,臉上全無血色,不由得萬念俱灰,顫聲道:“過兒,我那日給歐陽鋒點中穴道,動彈不得,清白為此人玷污,縱然傷愈,也不能跟你成婚了。

    但他……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難為他。

    總之,是我命苦。

    ”她心中光風霁月,但覺事無不可對人言,雖在數百人之前,仍将自己的悲苦照實說了出來。

     甄志丙聽得小龍女說道:“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難為他。

    總之,是我命苦。

    ”這幾句話傳入耳中,不由得心如刀剜,自忖一時欲令智昏,鑄成大錯,自己對小龍女敬若天人,卻害得她終身不幸,當真百死難贖其咎,大聲叫道:“師父,四位師伯師叔,弟子罪孽深重,乘人之危,污辱了龍姑娘冰清玉潔之身,你們千萬不能再難為龍姑娘和楊過。

    ”說着縱身躍起,撲向衆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八九柄長劍,數劍穿身而過,登時斃命。

     這一下變故,衆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齊聲驚呼。

     群道聽了小龍女的言語,又見甄志丙認罪自戕,看來定是他不守清規,以卑污手段玷辱了小龍女。

    全真五子都是戒律謹嚴的有道高士,想到此事錯在己方,都大為慚愧,但要說什麼歉仄之言,卻感難以措辭。

    丘處機向四個師兄弟望了一眼,喝道:“撒了劍陣!”隻聽得嗆啷啷之聲不絕,群道還劍入鞘,讓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