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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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而出,推了武敦儒、武修文進帳。

    兩人手足都給用牛筋繩綁得結結實實,雙足之間的牛筋長不逾尺,邁不開步子,隻能慢慢的挨着過來。

    二武見到師父,滿臉羞慚,叫了一聲:“師父!”都低下了頭不敢擡起。

     他兄弟倆貪功冒進,不告而行,闖出這樣一個大亂子,郭靖本來十分惱怒,但見他二人衣衫淩亂,身有血污,顯是經過一番劇鬥才失手被擒,又見二人給綁得如此狼狽,不禁由怒轉憐,心想他二人雖然冒失,卻也是一片為國為民之心,溫言說道:“武學之士,一生之中必受無數折磨、無數挫敗,那也算不了什麼。

    ” 忽必烈假意責怪左右,斥道:“我命你們好好款待兩位武爺,怎地竟如此無禮?快快松綁。

    ”左右連聲稱是,伸手去解二人綁縛。

    但那牛筋綁縛之後,再澆水淋濕,深陷肌膚,一時解不下來。

    郭靖走下座去,拉住武敦儒胸前的牛筋兩端,輕輕往外一分,波的一響,牛筋登時崩斷,跟着又扯斷了武修文身上的綁縛。

    這一手功夫瞧來輕措淡寫,殊不足道,其實卻非極深厚的内功莫辦。

    國師、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等相互望了一眼,均暗贊他武功了得。

    忽必烈道:“快取酒來,給兩位武爺賠罪。

    ” 郭靖心下盤算:今日此行,決不能善罷,少時定有一番惡戰,二武若不早走,不免要分心照顧。

    向衆人作了個四方揖,朗聲道:“小徒冒昧無狀,承王爺及各位教誨,兄弟這裡謝過了。

    ”轉頭向武氏兄弟道:“你們先回去告知師母,說我會見故人之子,略述契闊,稍待即歸。

    ”武修文道:“師父,你……”他昨晚行刺不成,為潇湘子所擒,知道敵營中果然高手如雲,不由得擔心郭靖的安危。

    郭靖将手一揮,道:“快些走罷!你們禀報呂安撫,請他嚴守城關,不論有何變故,總之不可開城,以防敵軍偷襲。

    ”這幾句話說得神威凜然,要叫忽必烈等人知道,即令自己有何不測,襄陽城決不降敵。

     武氏兄弟見師父親自涉險相救,又是感激,又是自悔,當下不敢多言,拜别師父,自行回城。

     忽必烈笑道:“兩位賢徒前來行刺小侄,郭叔父諒必不知。

    ”郭靖點頭道:“我事先未及知悉,小兒輩不知天高地厚,胡鬧得緊。

    ”忽必烈道:“是啊,想我與郭叔父相交三世,郭叔父念及故人之情,必不出此。

    ”郭靖正色道:“那卻不然,公義當前,私交為輕。

    昔日拖雷安答領軍來攻青州,我曾起意行刺義兄,以退敵軍,适逢成吉思汗病重,蒙古軍退,這才全了我金蘭之義。

    古人大義滅親,親尚可滅,何況友朋?” 這幾句話侃侃而談,國師、尹克西等均是相顧變色。

    楊過胸口一震,心道:“是了,刺殺義兄義弟,原是他的拿手好戲,不知我父當年有何失誤,緻遭他毒手。

    郭靖啊郭靖,豈難道你一生之中,從沒做過什麼錯事麼?”想到此處,一股怨毒又在胸中漸漸升起。

     忽必烈卻全無愠色,含笑道:“既然如此,郭叔父何以又說兩位賢徒胡鬧?”郭靖道:“想他二人學藝未成,不自量力,貿然行刺,豈能成功?他二人失陷不打緊,卻教你多了一層防備之心,後人再來行刺,便更加不易了。

    ”忽必烈哈哈大笑,心想:“久聞郭靖忠厚質樸,口齒遲鈍,那知他辭鋒竟極為銳利。

    ”其實郭靖隻是心中想到什麼,口中便說什麼,隻因心中想得通達,言辭便顯淩厲。

    國師等見他孤身一人,不攜兵刃,赤手空拳而在蒙古千軍萬馬之中,竟毫無懼色,這股氣概便非己所能及,無不欽服。

     忽必烈見郭靖氣宇軒昂,不自禁的喜愛,心想若能将此人羅緻麾下,勝于得了十座襄陽城,說道:“郭叔父,趙宋無道,君昏民困,奸佞當朝,忠良含冤,我這話可不錯罷!”郭靖道:“不錯,淳佑皇帝乃無道昏君,宰相賈似道是個大大的奸臣。

    ”衆人又都一怔,萬料不到他竟會公然直言指斥宋朝君臣。

    忽必烈道:“是啊,郭叔父是當世大大的英雄好漢,卻又何苦為昏君奸臣賣命?” 郭靖站起身來,朗聲道:“郭某縱然不肖,豈能為昏君奸臣所用?隻是心憤蒙古殘暴,侵我疆土,殺我同胞,郭某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

    ” 忽必烈伸手在案上一拍,道:“這話說得好,大家敬郭叔父一碗。

    ”說着舉起碗來,将馬乳酒一飲而盡。

    随侍衆人暗暗焦急,均怕忽必烈顧念先世交情,又為郭靖言辭打動,竟将他放歸,再要擒他可就難了,但見忽必烈舉碗,也隻得各自陪飲了一碗。

    左右衛士在各人碗中又斟滿了酒。

     忽必烈道:“貴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話當真有理。

    想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德者居之。

    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各得其所。

    我大汗不忍見南朝子民陷身于水深火熱之中,無人能解其倒懸,這才吊民伐罪,揮軍南征,不憚煩勞。

    這番心意與郭叔父全無二緻,可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來,咱們再來幹一碗。

    ”說着又舉碗飲幹。

     國師等舉碗放到口邊。

    郭靖大袖一揮,勁風過去,嗆啷啷一陣響處,衆人的酒碗盡數摔在地下,跌得粉碎。

    郭靖大聲怒道:“王爺,你說‘民為貴’,真正半點兒不錯。

    你蒙古兵侵宋以來,殘民之逞,白骨為墟,血流成河。

    我大宋百姓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性命送在你蒙古兵刀槍之下,說什麼吊民伐罪,解民倒懸?” 這一下拂袖雖然來得突兀,大出衆人意料之外,但國師等人人身負絕藝,竟讓他打落碗,均覺臉上無光,一齊站起,隻待忽必烈發作,立時上前動手。

     忽必烈仰天長笑,說道:“郭叔父英雄無敵,我蒙古兵将提及,無不欽仰,今日親眼得見,果真名下無虛。

    小王不才,不敢傷了先父之義,今日隻叙舊情,不談國事如何?”郭靖拱手道:“拖雷有子,氣度寬宏,蒙古諸王無一能及,他日必膺國家重任。

    我有良言奉告,不知能蒙垂聽否?”忽必烈道:“願聽叔父教誨。

    ” 郭靖叉手說道:“我南朝地廣人多,崇尚氣節,俊彥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來,從不屈膝異族。

    蒙古縱然一時疆界逞快,日後定被逐回漠北,不免元氣大傷,悔之無及,願王爺三思。

    ”忽必烈笑道:“多謝明教。

    ”郭靖聽他這四字說得言不由衷,說道:“就此别過,後會有期。

    ”忽必烈将手一拱,說道:“送客。

    ” 國師等相顧愕然,一齊望着忽必烈,均想:“好容易魚兒入網,豈能縱虎歸山?”但忽必烈客客氣氣的送郭靖出帳,衆人也不便動手。

     郭靖大踏步出帳,心中暗想:“這忽必烈舉措不凡,果是勁敵。

    ”向楊過使個眼色,加快腳步,走向坐騎之旁。

     突然旁邊搶出八名蒙古大漢,當先一人說道:“你是郭靖麼?你在襄陽城頭傷了我不少兄弟,今日竟到我蒙古軍營來耀武揚威。

    王爺放你走,我們卻容你不得。

    ”一聲吆喝,八名大漢同時擁上,各使蒙古摔跤手法,十六隻手抓向郭靖。

    原來忽必烈不願親自下令捉拿郭靖,傷了故人情誼,但在帳外伏有兵馬,待和他告别後這才擒拿。

     摔跤之術,蒙古人原是天下無雙,這八名大漢更是蒙古軍中一等一的好手,忽必烈特地埋伏在帳外擒拿郭靖。

    但郭靖幼時在蒙古長大,騎射摔跤自小精熟,眼見八人抓到,雙手連伸,右腿勾掃,霎時之間,四名大漢給他抓住摔出丈餘,另四人給他勾掃倒地。

    他使的正是蒙古人正宗摔跤之術,隻是有了上乘武功為底,手腳上勁力大得異乎尋常,那八名大漢如何能敵?忽必烈王帳外駐着一個親兵千人隊,一千名官兵個個精擅摔跤,見郭靖手法利落,以蒙古人慣用手法一舉将八名軍中好手同時摔倒,快速無倫,神技從所未見,不約而同的齊聲喝采。

     郭靖向衆軍一抱拳,除下帽子轉了個圈子。

    這是蒙古人摔角獲勝後向觀衆答謝的禮節,衆官兵更加歡聲雷動。

    那八名大漢爬起身來,望着郭靖呆呆發怔,不知該縱身又上呢,還是就此罷手? 郭靖向楊過道:“走罷!”隻聽得号角聲此起彼和,四下裡千人隊來往奔馳,原來忽必烈調動軍馬,已将郭楊二人團團圍困。

    郭靖暗暗吃驚,心想:“我二人縱有通天本領,怎能逃出這軍馬重圍?想不到忽必烈對付我一人,竟如此興師動衆。

    ”他怕楊過膽怯,臉上神色自如,說道:“我二人馬快,隻管疾沖,先過去奪兩面盾牌來,以防敵軍亂箭射馬。

    ”又在他耳邊低聲道:“先向南沖,随即回馬向北。

    ” 楊過一怔:“襄陽在南,何以向北?”随即會意:“啊,是了,忽必烈軍馬必集于南,防他逃歸襄陽,北邊定然空虛。

    先南後北,沖他一個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便可乘機突圍。

    我當如何阻住他才好?” 楊過心念甫動,隻見忽必烈王帳中竄出幾條人影,幾個起落,已攔住去路,跟着嗚嗚之聲大作,一個銅輪一個鐵輪往兩匹坐騎飛到,正是國師出手阻擋二人脫身。

    郭靖見雙輪飛來之勢極為剛猛,不敢伸手去接,頭一低,雙手在兩匹坐騎的頸中一按,兩匹馬前足跪下,銅鐵雙輪剛好在馬頭上掠過,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回入國師手中。

    就這樣微一耽擱,尼摩星與尹克西已奔到二人身前,國師與潇湘子跟着趕到,四人團團圍住。

     金輪國師、潇湘子等均是一流高手,與人動手,決不肯自堕身分,倚多為勝,但郭靖武功實在太強,每人又均想得那“蒙古第一勇士”的封号,隻怕給旁人搶了頭籌,但見白刃閃動,黃光耀眼,四人手中均已執了兵刃。

    尹克西手執一條鑲珠嵌玉的黃金軟鞭,潇湘子拿着一條哭喪棒模樣的杆棒,尼摩星的兵刃最怪,是一條鐵鑄的靈蛇短鞭,在他手上臂上盤旋吞吐,宛似一條活蛇。

    國師所持是個金輪,他的金輪在大勝關英雄大會中為楊過所奪,自覺少了金輪,與自己名号不符,于是命高手匠人重鑄一個,形狀重量,與前無異。

     郭靖眼看四人奔跑身形和取兵刃的手法,四人中似以尹克西較弱,當即雙掌拍出,擊向潇湘子面門。

    潇湘子杆棒一立,棒端向他掌心點來。

    郭靖見杆棒上白索纏繞,棒頭拖着一條麻繩,便如是孝子手中所執的哭喪棒,心想此人武功深湛,所用兵刃怪模怪樣,必有特異之處,當下右手回轉,一招“神龍擺尾”,已抓住了尹克西的金鞭。

    尹克西待要抖鞭回擊,鞭梢已入敵手,當即順着對方一扯之勢,和身向郭靖撲去,左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這一招以攻為守,乃從十八式小擒拿手中化出來的絕招。

     郭靖叫道:“好!”雙手同施擒拿,右手仍是抓住金鞭不放,左手徑來奪他匕首。

    這時右手奪他右手兵刃,左手奪他左手兵刃,雙手已成交叉之勢。

    尹克西滿拟這一匕首刺出,敵人非放脫金鞭而閃避匕首不可,豈知他能雙手分擊,連匕首也要一并奪去。

     就在這時,國師的金輪和潇湘子的杆棒已同時攻到。

    郭靖一扯金龍鞭不下,大喝一聲,一股罡氣自金鞭上傳了過去。

    尹克西胸口猶如給大鐵錘重重一擊,眼前金星亂舞,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郭靖已放脫金鞭,回手招架。

    尹克西自知受傷不輕,慢慢退開,在地下盤膝而坐,氣運丹田,忍住鮮血不再噴出。

    國師與潇湘子、尼摩星三人不敢冒進,嚴密守住門戶。

     郭靖見招拆招,察看潇湘子和尼摩星的兩件奇特兵刃。

    那哭喪棒顯是精鋼打就,但除沉重堅實之外,一時之間也瞧不出異處。

    尼摩星的蛇形兵器卻甚古怪,活脫是條頭呈三角的毒蛇,蛇身柔軟屈折,當是無數細小鐵球鑲成,蛇頭蛇尾均具鋒銳尖刺,最厲害的是捉摸不定蛇身何時彎曲,蛇頭蛇尾指向何方,但見那鐵蛇短鞭在尼摩星手中忽而上躍飛舞,忽而盤旋打滾,變幻百端,靈動萬狀。

     四人拆得數招,突聽一人虎吼連連,大踏步而至,魁梧奇偉,宛似一座肉山,正是麻光佐到了。

    他手挺一根又粗又長的熟銅棍,在尼摩星身後往郭靖頭頂砸了下去。

    四位高手激鬥正酣,各人嚴守門戶,絕無半點空隙,郭靖的掌風、國師的金輪、潇湘子的杆棒、尼摩星的鐵蛇來往交錯,織成了一道力網,麻光佐這一棍砸将下去,給四人合組的力網一撞,熟銅棍猛地反彈上來。

    他一覺不對,大喝一聲,勁貫雙臂,硬生生将銅棍在半空止住,饒是如此,雙手虎口已震得鮮血長流。

    他高聲大叫:“邪門,邪門!”手上加力,更運剛勁,猛擊而下。

     楊過在側瞧得明白,他愛這渾人心地質樸,又曾數次回護自己,眼見他這一棍擊下,定然遭殃,大叫:“麻光佐,看劍!”君子劍出手,往他後心刺去。

    麻光佐一呆,銅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