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魂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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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親臨,也未見得能有此威力! 他是存着決心要搶得攻勢,陸介對他這套怪異絕倫的大雜燴劍式已有一次拼鬥的經驗,他小心翼翼地應付着天全教主如虎出神般的攻勢,隻是他胸中那股炙熱的真氣愈來愈奮發激揚,直要呼之而出! 天全教主劍劍威力絕倫,一連攻了一百招,他的攻勢絲毫未衰,而且愈來愈強,那劍上如同挑着一座泰山揮動自如地左封右擋,到了第一百零八招上,“嘶”的一聲劍氣交錯而作,兩道寒光在空中如神龍一般翻騰飛舞,接着葉然一聲震耳的金器相擊,主客之勢大易,天全教主辛辛苦苦搶得的攻勢主動,又落入了陸介的手中! 陸介咬緊牙根,一劍快似一劍,無堅不摧的先天真氣也逼到劍尖之上,他一口氣攻到第十五劍上,天全教主已退到了岩石邊上! 陸介大喝一聲,奮力又是一劍刺出,先天真氣逼出嗚嗚怪響,天全教主縱有一身蓋世神功,也難以硬接此劍,他猛提一口真氣,倒躍出五丈,身形如一片枯葉一般落在沉沙之上! 鵝毛不浮的沉沙立刻淹了上來,天全教主雙臂奮然一振,身形上提半寸,一口真氣已下達雙足,此時他的身體宛如失去了重量,駭然站在沉沙之上! 陸介看也不看,也是飛蹿而下,他雙足才碰沙面,已是三劍攻出,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險! 天全教主雙目盡赤,揮劍如飛,每一劍都是足令武林任何劍術大家咋舌睦目,這兩個武林高手向死神挑戰地在沉沙面上展開了慘烈之鬥! 當年天一大師中毒之餘,奮力立于沉沙之上大顯神威,把金寅達打得九死一生,那凜凜神威又重現于風雲變色的沉沙谷中! 兩人都是百世奇才,又都有曠世奇遇,這一場拼鬥一直進行到第一千招上—— 陸介漸漸穩站上風了,唯一使他奇異的便是胸腹中那一股炙熱之氣雖然愈來愈烈,但是對于他的拼鬥毫無影響,反而使他的力道愈來愈強,不過此刻他毫無意思去推敲它的原因。

    他隻是運劍如飛,劍氣如虹…… 陸介使出了全真劍法中最後的三招,他第一招用的是全真教的先天氣功,逼得天全教主向左一閃,第二招用的是少林寺的失傳心法,天全教主雖覺力道大相遇異,但是威力卻是絲毫未減,他隻好運劍右避,隻聽得嗚的一聲,陸介的第三劍刺出,又換成了全真的先天氣功—— 這一招好不神妙,天全教主空負一身絕學,竟自無可閃避,他一急之下,冷汗直冒,揚臂平舉長劍,準備長劍出手飛擊,拼個兩敗俱亡…… 陸介心中猛可升起一個念頭,他望着天全教主那張淡灰黃色的面,一望而知這是一張人皮面具,天全教主行道以來,從未以真面示人,難道直到死仍不讓世人知道他是誰? 陸介心中暗道:“我可要教天下的人都知道這無惡不作的惡人究竟是怎樣的真面目?” 他劍尖略一偏左,同時單足飛起,迫得天全教主身軀右傾,他左手一伸,已把那張人皮面具揭了下來! 隻聽得陸介驚呼了一聲,一口真氣險些失散,霎時之間,他如同失去了靈魂,雙目中盡是茫然的顔色,甚至身軀都在搖搖欲墜…… 天全教主那人皮面罩下,白皙的面孔,那斜飛入鬓的雙眉,挺秀的鼻粱,竟是陸介的結義大哥韓若谷! “是你!是你……” “是你!是你……” 陸介在心中狂呼着,但是他卻叫不出口來,這種全然茫然的過程不知延續了多久,漸漸陸介的思想恢複了敏捷,霎時之間,過去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從陸介的心田浮過,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為什麼韓若谷的行蹤一直神秘而詭異…… 為什麼韓若谷一出現,就失去了天全教主的影子,而天全教主一出現,韓若谷就失了蹤…… 為什麼武當山上天全教主對着樹林大喝發掌,他鑽進樹林後,從樹林中接着出來的就變成了韓若谷…… 為什麼在沉沙谷邊乍逢韓若谷時,他先背着面,伸手在臉上扯了一下,然後才告訴何三弟的惡耗,那是扯去人皮面具啊…… 為什麼何三弟每每提起韓若谷時便吞吞吐吐,難道精明的三弟他早就看出了什麼不對嗎?…… 為什麼? 為什麼? 太多的為什麼在這刹那中使陸介明白了,他的身軀顫抖着,這個打擊對于少年的陸介是太突然也太沉重了,他一時間裡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他茫然地回想着那些往事,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的腦海中流過,此刻,他完全茫然了,就像一個白癡一般! 他胸中那一股上沖炙熱之氣已到了沸騰的階段,但是此刻他絲毫不感覺,他隻是癡然地飄立在沉沙上! 直到…… 蓦然一聲凄厲而獸性的大喝劃破沉沙谷上的沉靜,天全教主——不,陸介的韓大哥趁着這個千載不遇的良機,奮起一劍刺進了陸介的左胸! 鮮血如泉水一般從陸介左胸上的血洞中噴出,灑在黃色的沙流上,煞是好看,陸介隻覺得全身一震,但是他并沒有覺着太多的痛苦,反倒是胸中那一股炙熱之氣在這一刹那之間崩發了,他自己能夠清晰地聽到體内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麼阻礙被沖破了一般,委時那股熱流沖滿他的全身百骸,真有說不出的舒服…… 接着,一種香味從他全身的毛孔中放了出來,那香氣郁濃無比,陸介覺得熟悉得緊…… 啊!那是龍誕香的味道啊! 潛伏在陸介體中的武林異寶龍涎香在這一刹那中真正發揮了最大的功能,與陸介體内天下無雙的先天真氣結合了! 陸介他不知道,此時他已沖破了生死玄關,達到了武學的極緻,千古來多少武林高手,隻怕從沒有人達到過這種境界,當年達摩老祖到了九十七歲上方始沖破此關而達此境,而全真派第三十三代門人的陸介,此時年方二十一! 此時,普天之下,隻怕沒有人能接下陸介十招! 此時,便是三個天全教主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陸介左胸上的鮮血,汩汩而流,但他毫不在乎地冷笑了一聲,他緩緩平舉了長劍! 他的嘴角挂着慘然的微笑,但是他的雙目中卻噴出難以置信的狠毒和仇恨,那些仁愛與平和,像輕風薄霧一般地從陸介的身上消失了,代替的是無比的恨和無比的力! “嘶”的一聲,他的劍身如同從煉鋼爐中抽出來一般,整個變成了通紅透亮!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大地上,那濃蔭中,畹兒縮着嬌軀,做着她甜蜜的夢。

     忽然,她驚醒了,因為她想起了一件大事,昨夜她在為查姊姊的事煩惱,她竟然忘了告訴他兩件大事:韓若谷是天全教主,還有陸介是伏波堡出來的後人! 她急切地翻過身來想告訴他,可是…… 咦,他到哪裡去了? 怕是到附近什麼地方去吧,馬上就會回來的。

     她抱着雙膝,耐性地等着。

     但是可憐的畹兒,陸介怎會回來? 她開始恐慌了,她大聲地叫着陸哥哥,除了回音之外什麼都沒有。

     于是她發現了地上未擦去的字迹—— “血債!沉沙谷”。

     她驚呼了一聲:“啊——陸哥哥……” 什麼也顧不了,她飛快地向沉沙谷奔去…… 陸介一言不發,呼地一聲飛了起來,鮮血在黃沙上灑過一條紅線,他的劍氣吞吐如焰,身形不落地轉了整整三圈! 這是禦劍飛行之術!絕傳了幾百年! 陸介的血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地染劃着,到了第三圈上,一聲慘叫劃破長空…… 韓若谷和陸介分離了半丈之距,陸介手中空空,失去了長劍,而韓若谷身上帶着兩柄長劍,一柄握在他的手中,另一柄貫穿在他的胸膛! 他白皙的臉更白了,一點表情都沒有,陸介冷靜地望着他,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笑,然後,倒了下去! 那個笑代表着什麼?他有什麼可笑的?也許隻代表着“笑”罷了! 他的屍身失去了絕世輕功的支持,立刻沉了下去,不消片刻就被吞噬在沉沙之中! 陸介仰首望天,一陣涼風拂來,他立刻打了一個寒凜,也許是血要流完了吧,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真氣悄悄地散去,足下的黃沙向上吞埋上來…… 這時候,一聲尖叫驚醒了陸介:“陸哥哥……” 那是姚畹,那是畹兒! 陸介迅速地轉過頭去,遠處的石岩上,那秀發飛舞着,白裙飄揚着,雖然那麼遠,可是他能清楚地看到畹兒的一肌一發。

     “陸哥哥……” 黃沙上卷,他又沉下了一尺! “陸哥哥,你快跳起來啊!你不能死……” 可怕的沙已經卷到他的腰際了! “……啊,陸哥哥,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你……” 畹兒的聲音凄慘地在山谷中回蕩着,陸介心中慘然、他說不出一個字來,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滾動,他在心底裡狂喊着:“畹兒,我死了,你要活下去……” 黃沙已經到他的肩膀了,姚畹嘶号着,陸介猛一眨眼,擠落了眼眶中的淚水,他要清楚地把畹兒的一切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此刻,他的心扉大大地打開着,但是那心腔中隻容着一個人,那就是畹兒,在這垂死的一刹那間,他什麼事也想不到,師父、妹子、何三弟、朋友……甚至未過門的妻子…… 多麼可憐的查汝明啊,她正在向着沉沙谷這邊疾奔着,可是陸介連想都不曾想過她! 黃沙已到了他的頸部,到這一刹那,那些面容才一齊湧上陸介的腦海,慈藹的青木道長,帶着峨冠的小真,英姿煥發的神龍劍客……最後,是那美豔絕世的查汝明…… “查……不,汝明,我對不起你……” 他說完這句話,沙已經平唇了…… 畹兒覺得突然之間一切都完了,她腦海中隻是一片空白,無止境空白,她猛然伸出雙手,蒙住了雙眼,當她的雙手在她無聲的悲泣中放開時,黃沙已恢複了平靜,什麼也沒有了,隻是黃沙,無垠的黃…… 她呆呆地站在石岩上,雪白的肌膚襯着潔白的衣裙,就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她隻是不停地流着淚,卻哭不出聲音。

     這時候,大夥人沖到了更遠的對岸山岩上,他們正是查汝安,查汝明,何摩……他們來得太遲了,什麼都看不到了,峰巒依舊,黃沙無恙,但是陸介呢? 忽然他們看見了對面岩上的畹兒—— “那是畹兒!” “畹兒!畹兒……” 但是畹兒直如未聞,她美麗的臉頰上挂着珍珠般的淚水,臉上隻是白紙般的茫然和空洞。

     戛然一聲長鳴,兩隻大雁飛了過來,它們互望了一眼,那像是說:“該歇歇了吧?” “呼”一聲,左面的雙翅一斂,輕落向這彎沙谷,緊接着一聲驚鳴,這雁身沉了下去,它奮力鼓撲雙翼,激起漫天黃沙。

     在空中的一隻望着伴侶一點一點沉下去,終于沒頂,它盤旋數圈,忽地一聲哀鳴,一直投入谷中。

     畹兒默默注視着這一雙雁兒的悲劇,她的嘴角泛起一絲凄清的苦笑,在對岸衆人驚喊大叫之中,她一步步走向岩崖的邊緣…… 畹兒,畹兒,你可千萬别尋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