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沙谷曆險

關燈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蹊輕勝馬。

     誰怕, 一衰煙雨任平生。

     上面所錄的,是大宋蘇東坡學士所作的定風波同的上半阈,想當年,也曾風靡過幾多人物!而今日又煙沒無聞了。

     塞北之地,真是“沙痕旁墟落,風色入牛羊”。

    古往今來,出過多少個的英雄豪傑? 一個初秋的黃昏,有一位道冠峨服,風姿如仙的人,正自吟哦着那首定風波詞,獨自在塞外的大道上走着。

     他那瘦削的臉容上,刻滿了許多條的皺紋,象征着老去的年華和珍貴的往事,但他那神彩奕奕的雙睛,卻又流露出無比的毅力和生命的意志。

     這位風華絕世,望之即不似凡人的道者是誰? 他便是青木道長——一個曾經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塞上的風景是粗線條的,但渾然而有力,不過,他卻無視于此,因為他正被一個絕頂的難題所困擾着。

     問題是—— 天下武林都認為他是十年前塞北大戰的生還者,也就是“武林第一人”這封号的當然擁有人。

     但是,他自問一己尚不配得有此稱号,因為他未竟參加大會,就見挫幹魔教五雄,雖然以五對一,勝之不武,但是他沒參加大會,是不容改變的事實,那麼,究間是誰勝了呢?他推想天一大師獲勝的機會較多,但其他與會者的實力也不容輕估,譬如青筝師弟,武當的白石道長等等,也都是一時之選。

     可是無論誰勝了,卻為何沒人出面來昭告天下?這是武林有史來的第一遭。

    較合理的判斷是,兩敗俱傷。

    那麼下一步是——既然都死光了,又為何沒留下一絲毫的痕迹? 要知道,天下武林十多年來,幾乎都拼全力在尋找參加那大會的本門前輩的下落,可是,無人能尋出任何的蛛絲馬迹來。

     以青木大師如此過人的智力,尚且不能猜透個中奧妙,也就難怪武林中人要傳說紛紛了。

     他一雙芒布鞋,踏遍塞北各地,隻因塞外地廣人稀,又隔了這麼多年,這些與會者所走的途徑,也多半不可考。

    但根據十多年來,各方面收集的結果顯示,可疑的場所有三,而最合理的地方是——沉沙谷! 因為此地有天然的流沙,它能吞噬一切,不論善良或邪惡。

    也就是可以解釋為何竟無遺迹可尋的真因。

     三個多月前,他首次發現了這地方,但一個突然出現的怪人,妨礙了他進一步的探讨。

     在匆忙中,他認出了此人依稀的當年的“人屠”任厲;他至少在目前不願意和五雄朝相,因此,他主動地讓開了,這大違于當年不可一世的青木道長之道,但卻能充分代表了今日與世無争的青木道長,十多年來,他因重傷而失去的武功,複原得極慢,但意外地,他的涵養深進了,他已不是當年他師父鸠夷子口中所言的那個隻能練武的小道士,而是一個年已古稀的老道長! 他邊想邊走,又趕了十多裡路。

    這時,天色已暗,廣大的漠野中更增加了幾分凄涼的情氛。

     他這次來到塞北,已是第八次。

    以往他頂多每年來一次,但今年可不,因為他自認為已掌握塞北大戰之謎的第一鎖匙——沉沙谷。

     迎面吹來一陣初秋的晚風,卻燥熱得刺人,但青木道長被那混雜在秋風中的聲息所吸引住了,那是百多個會武人呼吸的聲音。

     這百多個行家大約在三裡開外處,他們的集會顯然與武林眼前的局面有關,而且,他們似乎在等候某些人,因為他們隻是無聲地靜候着。

     青木道長躊躇了,他應不應該過間這件事呢?但正在這時,背後二裡多處傳來一陣馬車趕路的聲音,從那馬兒神定氣昂的鼻氣聲可知,這是匹寶馬,而相關地也可知道,這馬兒的主人也不是個尋常的人。

     青木道長迅速地前後思考了一下,自言自語他說:“這人可能便是前面那些人所等候的領袖人物。

    ” 他縱步起身,施開驚駭天下的全真武功,也放步往那百多人處奔去,而那寶馬的腳程顯然還不如他,因為它的聲音已漸不可聞了。

     待到近頭,青木道長放眼一瞧,那百多人大約是在道旁的一叢樹林裡,他忙一伏身,蹿到那路旁的一棵大樹上,以林中這百多個成名的人物,竟沒有一人發現他的身形,也難怪人屠任厲在沉沙谷旁要一見驚心了。

     不多久,那馬車也趕到林邊,這林中早已走出一人,高聲道:“敢問可是合字上的朋友,在何處安身立櫃。

    ” 那車門開處,走下一個老者,沉聲道:“老夫安複言。

    ” 其聲渾然,蒼勁而有力。

     那人忙躬身道:“在下翻天鹞吳仁參見安老當家。

    ” 又高聲向林中諸人道:“安老當家到啦!” 衆人一聲歡呼,由那吳仁領路,安複言步入林中的廣場,與之 見禮過了。

    青木道長聽那些人報的萬兒,差不多陝甘兩省黑白二道的高手都到齊了,心中暗暗納罕,可不知這江湖上輕易不召開的武林大會,竟為何要在這兒緊急舉行?而又如此秘密,便連自己在一路上都沒聽說到任何消息。

     再說一頓熙攘之後,有一勁裝老漢站起道:“今日我陝甘道上的朋友們在此相聚,由不才程景人發起,全為的是新近橫行的蛇形令主。

    ” 衆人聽那程景人說過之後,又是一陣子交頭接耳,那“八寶金刀”忙擊掌道:“諸位少安毋躁,還是請安老當家的說幾句話。

    ” 大容聽得是要請隴西大豪說話,便瞬時鴉雀無聲。

     隴西大豪安氏父子本坐在程景人的身邊。

     安複言也不起身,徐徐道:“蛇形令主已在陝甘兩省作下了四起滅門血案,在座諸位,可有什麼想法,值得大家參考的沒有?” 在座中人,就那四名被害的老武師,非親即故,或是門生晚輩,都悲憤地說道:“血債血報,尚請安老當家吩咐下來,我陝甘道上的朋友絕不敢有二言!” 安複言點點頭,抹抹長須道:“現今八大宗派,都已派出高手追查此事,旁的不說,我陝甘道上忝為地主,而各受害者又都是線上的朋友,豈能不稍加表示。

    ” 衆人都紛紛喊對。

     隴西大豪正顔道:“幸好現下已查出,那蛇形令主便是天全教的總瓢把子,便不虞他逃到哪兒去,想那天全教初起之時,也沒什麼劣迹,現在教徒,半系盲從,半系脅從,為讓他們能及時悔悟,現下定明年立春為期,我陝甘道上的朋友們,屆時和他作個總清算。

    ” 衆人紛紛點頭,允諾下來。

     安複言又道:“屆時,當另通知北五省的總瓢把子追雲劍客侯大俠,和八大宗派的掌門人,并請伏波堡能人從旁協助,務必一舉直搗隴南天全教的總舵。

    ” 衆人歡呼不已,不料在青木道長對面,也就是安複言身後不遠的林子裡,冷冷地傳來一聲袅笑道:“哼!就許你陝甘道上的朋友們報仇,難道别人就不準複仇不成?” 其聲可裂木石。

     衆人大驚,安公子聽得仔細,脫口而出道:“蛇形令主!” “八寶金刀”程景人一探身便飛上了樹梢,但見林子裡一片漆黑,又哪有蛇形令主的影子。

     衆人不料蛇形令主功力如此之高,一陣慌亂之後,都看向隴西大豪安複言,他知道衆人心意,雙眉高揚,兩目怒張道:“多行不義,必遭自斃,武林中還有正義二字,我安複言第一個向蛇形會主宣戰,誓與他勢不兩立!” 他這幾句大義凜然,理直氣壯的話,使得衆人方才那股憂懼一掃而空;青木道長心中暗道:“自反不縮,雖萬人吾亦敢敵!” 便悄然飄身而退了。

     三天之後,在綏遠省監池的地方,又發生了震驚武林的大事。

     監他又稱花馬池,正在長城腳下,已是漢蒙雜居的地方,來往客販,有如雲集,也是個發達的城鎮。

     塞上民風強悍,碰到不好的年頭,盜寇四起,花馬池既是行商的中心,所以镖行的業務也十分興旺。

     城中執镖行牛耳的是鎮遠镖局,老镖頭雷鎮遠綽号寶馬銀槍,成名已有四十多年,經曆過多少風浪,除了在崂山大戰伏波門下之戰外,還沒挂過一絲彩,武林中誰不欽仰,現下早已退休,做着太爺了。

     不料這天早上竟被人發覺,寶馬銀槍雷鎮遠一家十六口,竟在一夜中死得幹幹淨淨。

     隻因雷老镖頭早已絕意江湖,所以,住在城外的别莊裡,每逢朔望,下輩子孫在外的,都要集中到這别在未探望他,而哪料到竟因此被一網打盡。

     這連警告都不事先提出的兇手是誰?他是。

     蛇形令主! 不錯,正是那天下武林欲食其肉,寝其皮的公敵——蛇形令主! 若非他狂妄地在雷家别莊大堂的牆壁上,用被害者的鮮血寫上了“蛇形令主”四個大字,并插上了使武林談虎色變的“蛇形令箭”,那麼四川唐家就會蒙上不白之冤,因為這十六人全是被唐家所特有的暗器所殺,這暗器是“毒蜂蛛”,一種沾上一滴便使人緻命的兇毒暗器。

     寶馬銀槍被害的消息,傳的比雷電還迅速,不多天後,南北武林中人,都知道蛇形令主又幹下了一件孽事。

     當然,在路上的青木道長也知悉了,他那輕易不起波瀾的心海中浮起一種奇特的感覺。

     江湖中人相互仇殺,本是司空見慣的事,但這蛇形令主可做得太絕,因為他不動手則已,否則必是劍劍誅絕,絕不留下一絲後患。

     同時他所找的對象,幾乎千篇一律地是年近古稀的老武師,他們多半早已退休,封刀歸隐。

    這已被害的十四個前輩人物,雖有享名五十年以上的,但就青木道長看來,武功并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可是沒一個不是俠義中人,這也就是為何天下武林要代他們複仇的原因了。

     青木道長的内心非常痛苦,因為,他已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資格,他功力的恢複不算慢——常人若受了五雄這一掌,不死己是奇迹。

     但是,他隻能拼力作戰三五招,而先天氣功更不能運用,他唯一可憑籍的是輕功,輕功雖不是緻勝之唯一的條件,但至少可使他立于不敗之地,因為三十六計,走為上着。

     而三天前,青木道長已領略到蛇形令主的功力,從他那可裂木石的枭笑聲可知,蛇形令主已打通了任督二脈,也就是進入了武學的化境。

     在十多年前,青木大師自己又豈把區區蛇形令主放在眼内,但是負傷之後,丹田之氣,已不能運行自如,任督二脈雖通,好像廢舊的故道,又有何用處? 青木大師的内心是矛盾的,也有老去英雄特有的悲涼。

     他并不服輸,還躍躍欲試,想給蛇形令主這後起之秀一點教訓。

    但他積數十年之經驗可知,自己内傷委實太重。

     他也知道,自己的内傷并非不可治,隻要當時不死,留得一口氣在,總有方法可想的。

     十多年來不斷的靜心修養,已克服了第一道難關,真氣尚可凝而不散,至少傷勢是不會再惡化了,但他不耐煩于緩慢的恢複,他像折翅的大鷹,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地望着蔚藍色的天空。

     他更知道,隻要有靈藥作引,自己的内傷便能恢複得突飛猛進,他的傷勢有如陷在泥沼中的良駒,隻要有借力之處,仍不難脫身,複馳騁于原野之上。

     他甚至還明白,能治内傷的靈藥應如何去尋求,但名物早已有主,譬如伏波堡的龍涎香藏圖,或隴西安家的千年靈芝草。

     而全真武功,天下獨尊,青木道長更不願奪人之所好,這種無我的境界,豈是少年豪俠們所能領會的。

     而青木大師又哪裡知道,自己唯一的愛徒陸介竟也為了這些名藥而奔波于途呢?他更不知道,伏波藏寶早落入五雄手中。

     他隻是懷着空入寶山而回的心緒,緻力于另一方面,那工作能使他忘卻目前江湖中的紛纭。

    而使他的功力在不知不覺中恢複,以免陷入煩惱。

     這工作便是,如何方能揭開十多年的大謎團——塞北之戰的真相及青筝師弟的下落。

     因此,當蛇形令主正又一次地轟動了江湖的時候,他,青木道長,正在趕往沉沙谷的路上。

     北地民風淳樸,又在太平年頭,老百姓沒有不禮神拜佛的,因此,青木道長一襲布飽,兩隻芒鞋,倒也不虛匾乏,如此又走了幾天,眼看就要到沉沙谷。

     這一日,青木大師正走近一個小鎮,這地方因往來行商不少,市面還算繁榮。

    他見到前面人衆甚多,便放慢腳步,裝作一個尋常的雲遊道士。

     忽地背後一陣馬蹄聲,霎時便掠過身旁,原來是一匹烏雲蓋雪的大馬,上面坐了一個尖瘦的漢子,想是趕路趕得急了,那塵灰直起,灑得青木道長一身都變了黃土色。

     青木道長微曬了一下,回想自己年輕時的那股傲氣,可正比這漢子還厲害些。

     眼看那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