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悠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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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高手,卻各自并不十分融洽,眼看這絕妙的陣勢便要功敗垂成。

     哪知忽來一陣急如萬馬奔騰的琵琶聲,顯然還有一個第五人在作預備,以救不時之需。

     這彈琵琶者功力似還在前四人之上,隻聽他以輪指手法,除補救第四音外,尚指揮另外三音合攻。

     我本由上而下,又施出全付能為,瞬已撲到谷底,隻見眼前是一幅極為秀麗的景色。

     橫在身前的是一條已凍冰的小溪,對岸有一個竹林,大地一片雪白。

     而那相鬥之聲,便是發自這竹林中。

     這竹枝上的白雪,早已被震落地上,而群竹無風亂舞,煞是好看,但我哪有心欣賞。

     那梵聲待到近聽,更為悅耳,但五音合攻,其勢必斃,我忙運功,封住脈道,以内視之法,自斂心神。

     那梵音已被困于第一音與第二音之間,而那琵琶聲因見合圍之勢将成,便專助那第四音抵擋他直前的攻勢。

     而唯一可攻之處,便是第二音與第三音之間,隻要一攻入,便可助那梵音自原路脫出重圍。

     我抽出袖中玉笛,針對那漸漸縮小的漏洞。

     笛聲忽然加入了攻勢,而且又針對了他們的漏洞,立刻使五音大為慌亂,在心理上我已占了優勢,達到了奇襲的效果。

     我那容他們反攻,連忙以極迅速的手法,将笛音瞬刻自極高轉至極低,遍攻五音,使他們亂了陣腳,一時無法相救,而在忙亂之際,又轉回到攻進去的那點上,那梵音經我這一提,也早就脫出了陣勢。

     铮的一聲,那彈琵琶的竟彈斷了一根弦,而随着這嗡嗡不斷的餘音,四音頓時化為無聲,這等随意即成格局的身法,已夠得上稱為武林中頂尖高手,而這梵唱者可以一敵五,雖敗猶榮,功力實不可測。

     我不禁捏把汗,心中暗道僥幸。

     衆聲俱寂,周遭倒反靜得可怕,我把玉笛攏在抽中,靜靜地等候變化。

     那竹林中卻毫無動靜,初起陽光,照在白雪上,使人看上去有如置身幻境。

    也不知何時已飄下了朵朵雪花,落在人身上,融化了,濕透了衣服使人涼涼的,非常惬意。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竹林裡連風兒都沒一點,我迷惘了,難道真是幻覺不成?” 畹兒聽得如醉如癡,她想:要是我能親曆其境,那多好!那梵唱者要還活着的話,我一定要和他打一架,對了,就用“五雄”教我的妙招去和他拼,看張大哥還笑不笑我是旁門左道? 張大哥瞌着雙眼,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額上的汗珠已隐隐可見。

     他停頓了,無聲地坐着。

     畹兒驚訝地擡起頭來,她回味着張大哥方才的活,她真奇怪,為什麼又多了個“陸師弟”出來?但是,她不敢問,而且她也不想問,因為她渴于知道那梵唱者的名字,那是她偉大的計劃的起點呀! 一隻早起的蒼鷹,尖鳴地在山峰邊掠過。

    張大哥聞聲,雙目微張,畹兒覺得他那尖銳的眼光,仿佛告訴她,他已洞穿了她的。

    已意,幹是,她羞澀地低下頭去。

     張大哥令人莫測地笑了笑,又閉起眼睛說:“哪知我正在心神恍惚的時候,忽然,對河的林子裡,傳來一聲:“老憎天一,有謝足下。

    ” 我猛然一驚,原來這梵唱者竟是少林派的天一大師!” 畹兒忍不住問道:“張大哥,這天一大師是誰呀?” 張大哥安詳地說:“他當時還未被尊為天下第一高手,是因為全真派的鸠夷真人比他高了一輩,而功力也強些,直到鸠夷子的首徒青木道長掌了全真門戶,他們二人才稱雄于世。

     我當時的内心是十分激動的,因為自從三世祖力克八大宗派,兩敗俱傷,雖以險勝得了武林所共注目的秘圖,卻又猜不透其中奧妙。

    其後堡中弟子就不準輕易離堡。

     我從十歲拜師,到四十歲為止,竟足不出堡一步,偶而間接能取得一些消息,也不過一鱗片爪而已。

     哪料到頭一次出門,便遇見了天一大師這等高手。

    不過依我看來,師父要不是守個祖訓,足可和天一大師一拼,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我伏波堡大可染指。

     天一大師這等身手,竟會受困于此,其對手之強,也就可知了,我心中不禁暗暗納罕,莫非是全真高手盡出不成? 我哪按捺得住,便緩步過橋,走入林中。

     一走得這竹林,就發覺内有玄虛,不過我伏波堡以機關布置聞名,這等明為八卦陣,其實内合武侯八陣圖的架勢,那唬得住我。

    我心中有了計較,便從容不迫地步入陳中。

     才走得四轉,眼前便景物一新。

     隻見林中有一塊巨石,想是陣心,上面端坐着一個慈祥而令人肅穆的老和尚,想來便是天一大師了。

     這陣中心,又偏不合八卦之勢,而以五行之數,有五枝碗口粗細的巨竹根,上面各坐了一個黃色服裝的老人,卻以梅花形圍繞着這石頭。

     我這顯身陣中,他們竟似未覺,我仔細一看,原來天一大師和這五個怪漢大概在此已耗了很久。

    這五個怪人想來是布陣的人,卻被天一大師占了先着,抑了陣心之地,無可奈何,隻有逼他離開主位才能運轉陣圖。

     天一大師以一敵五,又隐身陣中,自然不願輕舉妄動,這種對耗之勢,全以内力施為,不餓死也得拖死。

     而雙方正在全神貫注,作生死及英名的搏鬥,又哪能分心旁顧? 方才那陣子寂靜,想是酣鬥之後,雙方都迫急得須要休息,待得大家都喘了口氣,不免又對峙起來。

     如此長久下去,對于天一大師自為不利,不過看情形,這五個怪人也不敢大意,所以一時大家都讨不了好去。

     背對我的黃衣人忽喝道:“追雲乘風。

    ” 其聲如金鐵交鳴,飛鳥為之落地,遊魚為之下沉。

     那另外四個黃衣人齊聲應道:“魔教五雄。

    ……” 畹兒驚叫一聲,她的夢想完了,因為五雄都勝不了那老和尚,她還有望嗎?她想:怪不得張大哥敢輕視五雄了。

     但是,她不願流露出任何奇特的表情,她是一個少女,而少女心中的秘密,又怎能讓其他任何一個人分享絲毫呢? 張大哥看她一眼,畹兒覺得,他又看穿了她的計劃,因為,她正在想:“我勝不了他,哥哥或者可以,而陸大哥一定能,因為,他是全真高徒呀!全真派每一代都可說是武林之宗。

    ” 張大哥微微地笑了一笑,畹兒蘋果般的臉兒染上了朵朵的紅暈,她失敗了,尤其在自我克制這方面。

     張大哥又閉起雙眼道:“這魔教五雄我也曾聽過,其實根本沒有魔教這名堂,這五個老頭子老是瘋瘋颠颠,功力高得出奇,脾氣也稀奇的古怪,也不知哪天起,就自封自做了‘魔教頭子’。

    ” 畹兒雖和五雄名為異姓兄妹,其實彼此漠不相知,被張大哥這一說,倒逗得噗嗤一聲,輕笑起來。

     張大哥反一本正經道:“你這五位義兄,說好也不好,說壞也不壞,是五個是非不明,黑白不清的老糊塗。

    ” 畹兒細心一想許多事,倒也不差,知道說他不過,忙淺笑道:“張大哥,你的掌故還沒說完呢?” 張大哥哪知她在護短,微微搖頭道:“我當時倒反怔在一旁,怎會第一次出門,便遇到六個絕頂高手? 但是,我伏波堡雖格于祖訓,我當時卻是年輕氣躁。

    因此,我反走近幾步,也運氣吐聲道:“四海推全真,伏波震八宗。

    ” 這是當年三世祖威震天下時,武林中最流行的兩句口頭禅,雖時隔五六十幾年,像這等老輩高手豈會不知? 果然,那背着我的黃衣老人冷冷地嗤了一聲道:“我當是誰有這麼大膽,敢破我五雄的好事,諒來你伏波堡的小子,也不自量力,想插一手不成?” 我雖弄不清楚他們之中的恩怨,但少林素以仁義著稱,天一大師又是得道高僧,焉會理虧?便不理他們,向天一大師長揖道:“大師世外高人,又何必與俗子計較?” 哪知話才出口,面對着我那個黃衣怪人,後來我知道是五雄中的老三,人屠任厲,聞言大怒,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伏波震八宗!看五魔來教訓伏波堡的小子。

    ” 另外四人忙同聲道:“老三休得放過了正點兒。

    ” 隻因這任厲和我一過招,那合圍之勢便要冰消瓦解,而天一大師自然能夠脫身了。

     他們不提也罷,如此我豈不知其中奧妙,忽聽天一大師稽首念道:“五位施主不要誤會,天一豈怕你這陣勢,貧僧不過不願破你們數年心血而已,這位施主也不必為貧僧結怨武林中人,老僧自能應付。

    ” 那白面的黃衣人大笑道:“老和尚少貧嘴,幹坐了三天,兀自還一籌莫展,你還有多大能為?” 我暗吃一驚,他們竟對耗了三天之久,可不知為何要結恨如此之深,但此時此地哪能多加追究,隻有先挫挫這五個魔頭的銳氣,我不待大師再言,忙激将那任厲道:“你這個怪物,隻會吹噓,大師說得不錯,要是我,早就把你們這些酒囊飯袋給打發了,看你還敢再說我們伏波堡的長短?” 這任厲最是性火,哪受得住言語,連聲怪叫,左掌拍地,身形忽變,竟騰空而起,右手向我壓到。

     我一生之中,還是第二次和别人交手,不禁心中有點發慌,而這任老魔的功力也實在太強,所以竟使我有點手足失措了。

     我本想用‘坐雙托掌’之勢,硬拼他一下,也讓這魔頭嘗嘗我祝融神君嫡傳的‘火龍掌’,但正要施全力而為的時候,猛聽得天一大師喝道:“回頭是岸!” 我恍然大悟,忙一低身,雙掌一齊向上側擊在空中的他,同時雙足一蹬,從他身下蹿過,竟坐上了他原先的位置。

     這下五雄合圍之勢頓破。

    我心中更是佩服大師,隻因方才我即使能力敵那任厲,但于事無補,徒然兩傷。

    而現在陣心已被大師所占,而‘五行’中的‘火門’,又被我所奪,這陣勢就不足畏了。

     我這下大出五雄意料之外,尤其是任厲,兀自呆在一旁,剛才那股雄風,頓時損了不少。

     那老大風老頭長歎一聲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篑,伏波堡的小子,咱們這梁子可結定了。

    哥兒們,走!” 他們這五個老貨倒是心心相通,早已同時飛身而出。

     我倒反給迷糊了,這天大的幹戈,竟如此輕易地化為烏有,豈非笑話? 但我心中又急,因為給堡中惹下了這場禍水,又如何對得起師父,我忙運氣大聲道:“張天行随時候教,但伏波聖地卻不能容你亂來。

    ” 林外傳來那風倫的長笑道:“你那破柴寨,有啥稀奇,請我,我都不去。

    隻要你這張天行敢出門一步,我便有你好看。

    ” 我不由松了一口氣。

    ” 畹兒聽得失神,情不自禁地拍着手,裝個鬼臉說:“我知道了,張大哥還是怕五雄。

    ” 張大哥緩緩地張開眼睛,他那半帶哀傷的眼神,掃向無底的深淵,仿佛曆曆往事,都置身眼前;他憂傷地長歎了一聲,低唱道:“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蒼蒼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紛紛,古今換易如秋草。

    ” 畹兒木然了,她知道這是蘇東坡“留題仙都觀”的詩句,但張大哥的心境難道竟會如此多感觸嗎?從她呀呀學語起,她就覺得這位大哥哥是冷漠的,而今日他的一言一語,又恰巧相反,她想:“他心中有難言之隐,我一定要弄出了究竟。

    ” 是的,張天行是個看得開的人,三十多年的靜養,減去了多少分的火氣,心靜自然涼,也難怪他以八十高齡,望之仍如五十許了。

     但是,他并非沒有遺憾的事,他隻不過是不願提,而每當觸及這般痛史的時候,感觸是在所不免的,這是人之常情呀! 太陽已經高過半天,徹骨的山風絲毫不減,他們兩個無聲無息地坐在巨石上,群峰皆在腳下,松濤四起,仿佛置身畫境。

     良久,張大哥開口了:“當時我本就奇怪,為何天一大師在任厲襲擊我的時候,不像五雄和我所料的一樣,獨身突圍,而一定要我反占任厲所居的‘火門’,來破這五行陣。

     後來當五雄保證不上我堡搗亂後,我心情一松,竟然又忘了回頭看看。

     一直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我才能安定下紊亂的心神,我說不出那刻是悲傷,還是高興,應當歡欣的是,能打跑了這麼強大的對手,但更使人悲傷的是,大丈夫空學得一身本事,竟用來逼死了最親近的小師弟!” 畹兒惶恐地望着他那充血的臉,紅紅地,這不是内家高手應有的臉容呀!她驚叫道:“張大哥!” 張大哥有如觸電似地抖動了一下,然後,理智又克服了沖動的情感,他喟然地長歎了一聲:“唉!古今換易如秋草!真一點兒也不錯。

     那時當我覺得古怪的時候,忙回身一看,大師竟然不聲不響地坐在那石頭上。

    我忙上前細看,已然氣息甚微! 你想,和這五大高手輪番拼鬥了三天二夜,功力已是通達神化的人,就像天一老和尚這般,也難能撐得住,方才我插手的時候,大師想來已快油盡燈枯了,也怪不得五雄自認功虧一篑,而心甘退讓,因為他們雖以五對一,但真力也耗得差不多了,不然任厲再不濟,又哪會被我一招之内,就搶了地位置。

     大凡人在争鬥的時候,都能集中意志,等到松了一口氣,又不能支撐得住了,所以老和尚在這片刻之中,竟已垮倒。

     我既心存救危,豈可棄重傷的老和尚幹冰天雪地之中,但是,堡中的事情也不容易應付,我伏波堡祖宗百多年的心血更不能輕易白廢。

     我考慮了片刻,一咬牙,抱起老和尚,想在附近找個人家;因為大師主要是傷在真力虛脫,隻要靜心調養,無人打擾,過個把月也能自好,但在恢複之前,尤其是當時,是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雖三尺童子,也可加害大師。

    所以目前緊要的是找個能避風雨的地方,最好能托給山中的獵戶,這樣便可兩方面都無妨礙,而我也能及時趕回堡了。

     哪知天不從心,事與願違,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