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王孫落魄 怎生消得 楊枝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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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延慶的死黨,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兇殘狠辣,當真世所罕見,“天下第一惡人”之名确非虛傳。

    眼看到這般情狀,無不惴惴。

     段譽覺到南海鳄神傷口中的熱血流在自己臉上、頸中,想起做了他這麼多時的師父,從來沒給過他什麼好處,他卻數次來相救自己,今日更為己喪命,心下傷痛。

     段延慶冷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鋼杖,便向段譽胸口戳落。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 段延慶聽到“天龍寺外”四字時,鋼杖凝在半空不動,待聽完這四句話,那鋼杖竟不住顫動,慢慢縮了回來。

    他一回頭,與刀白鳳的目光相對,隻見她眼色中似有千言萬語欲待吐露。

    段延慶心頭大震,顫聲道:“觀……觀世音菩薩……” 刀白鳳點了點頭,低聲道:“你……你可知這孩子是誰?” 段延慶腦子中一陣暈眩,瞧出來一片模糊,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月圓之夜。

     往事依稀。

     那一天他終于從東海趕回大理,來到天龍寺外。

     途中段延慶在湖廣道上遇到強仇圍攻,雖盡殲諸敵,自己卻也身受重傷,雙腿折斷,面目毀損,喉頭給敵人橫砍一刀,聲音也幾乎發不出了。

    他簡直已不像一個人,全身污穢惡臭,傷口中都是蛆蟲,幾十隻蒼蠅圍着他嗡嗡亂飛。

     但他是大理國的皇太子。

    當年父皇為奸臣所弑,他在混亂中逃出大理,終于學成了武功回來。

    當今大理國的國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應當是他而不是段正明。

    他知段正明寬仁愛民,頗得人心,通國文武百官、士卒百姓,人人擁戴,誰也不會再記得前朝皇太子。

    如他貿然在大理現身,勢必有性命之憂,誰都會讨好當今皇帝,立時便會将他殺了。

    他本來武藝高強,足為萬人之敵,可是這時候身受重傷,連一個尋常的兵士也敵不過。

     他掙紮着一路行來,來到天龍寺外,唯一指望是請枯榮大師主持公道。

     枯榮大師是他父親的親兄弟,是他親叔父,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

    枯榮大師乃有道高僧,天龍寺多年來是大理國段氏皇朝的屏障,曆代皇帝避位為僧時的退隐之所。

    他不敢在大理城現身,便先去求見枯榮大師。

    可是天龍寺的知客僧說,枯榮大師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後,也決不見外人。

    他問段延慶有什麼事,可以留言下來,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

    對待這樣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這麼說話,已可算得十分客氣了。

     但段延慶怎敢吐露自己身份?他用手肘撐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樹下,等候枯榮大師出定,心中隻想:“這和尚說枯榮大師就算出定之後,也決不見外人。

    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隻要有人認出了我……我是不是該當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燒,各處創傷疼痛麻癢,耐忍難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這日子又怎過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盡了吧。

    ” 他隻想站起身來,在菩提樹上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饑又渴,躺在地下說什麼也不願動,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求死的能耐。

     當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從迷霧中再再走近…… 林間草叢,白霧彌漫,這白衣女子長發披肩,有如足不沾地般行來。

    她的臉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神清骨秀,段延慶于她的清麗秀美仍驚詫無已。

    他隻覺得這女子像觀音菩薩一般的端麗難言,身周似煙似霧,好似籠罩在一團神光之中,心想:“定是菩薩下凡,來搭救我這落難的皇帝。

    聖天下有百靈呵護。

    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給你塑像立廟,世世供奉。

    ” 那女人緩緩走近,轉過身去。

    段延慶見到了她的側面,臉上白得沒半分血色。

    忽然聽得她輕輕地、喃喃地說起話來:“我這麼全心全意地待你,你……卻全不把我放在心上。

    你有了一個女人,又有一個女人,把我們跪在菩薩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腦後。

    我原諒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諒你了。

    你對我不起,我也要對你不起。

    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

    你們漢人男子不将我們擺夷女子當人,欺負我,待我如狗如羊、如豬如牛,我……我一定要報複,我們擺夷女子也不将你們漢人男子當人!” 她的話說得很輕,全是自言自語,但語氣之中,卻充滿了深深的忿怒怨恨。

     段延慶心中登時涼了下來:“她不是觀世音菩薩。

    原來隻是個擺夷女子,受了漢人的欺負。

    ”擺夷是大理國的最大種族(按:唐宋時稱“白蠻”,該族自稱“白子”、“白尼”,民國後改稱“民家”,現已改成“白族”,大理現為“雲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族中女子大都頗為美貌,皮膚白嫩,遠勝漢人,隻是男子文弱,常受漢人的欺淩。

    眼見那女子漸漸走遠,段延慶突然又想:“不對,擺夷女子雖是出名的美貌,終究不會如這般神仙似的體态,何況她身上白衣如冰绡,擺夷女子哪裡有這等精雅的服飾,這定然是菩薩化身,我……我可千萬不能錯過。

    ” 他此刻身處生死邊緣,隻有菩薩現身打救,才能解脫他的困境,走投無路之際,不自禁便往這條路上想去,見菩薩漸漸走遠,他拚命爬動,想要叫喚:“菩薩救我!”可是咽喉間隻能發出幾下嘶啞的聲音。

     那白衣女子聽到菩提樹下有響聲發出,回過身來,見塵土中有一團人不像人、獸不像獸的東西在爬動,仔細看時,發覺是一個遍身血污、肮髒不堪的化子。

    她走近幾步,凝目瞧去,但見這化子臉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傷口,每處傷口中都在流血,都有蛆蟲爬動,都在發出惡臭,尤其臉蛋正中的一條筆直刀疤,更是可怖。

     那女子這時心下惱恨已達極點,隻想設法尋死,既決意報複丈夫的負心薄幸,又自暴自棄地要極力作賤自己。

    她見到這化子的形狀如此可怖,初時吃了一驚,轉身便要逃開,但随即心想:“我要找一個天下最醜陋、最污穢、最卑賤的男人來和他相好。

    你是王爺,是大将軍,我偏偏去和一個臭叫化相好。

    ” 她一言不發,慢慢解去了身上羅衫,走到段延慶身前,投身在他懷裡,伸出像白山茶花花瓣般的手臂,摟住他脖子…… 淡淡的微雲飄來,掩住了月亮,似乎是月亮招手叫微雲過來遮住它眼睛,它不願見到這樣詫異的情景:這樣一位高貴的夫人,竟會将她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樣雪白嬌豔的身子,去交給這樣一個滿身膿血的乞丐。

     那白衣女子離去之後良久,段延慶兀自如在夢中,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是自己神智糊塗了,還是真的菩薩下凡?鼻中還能聞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氣,一側頭,見到了自己适才用指頭在泥地上劃的七個字:“你是觀世音菩薩?” 他寫了這七個字問她。

    那位女菩薩點了點頭。

    突然間,幾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塵土之中,是她的眼淚,還是觀音菩薩楊枝灑的甘露?段延慶聽人說過,觀音菩薩曾化為女身,普度沉溺在欲海中的衆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薩。

    “一定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

    觀音菩薩是來點化我,叫我不可灰心氣餒。

    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

    否則的話,那怎麼會?” 段延慶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際,突然得到這位長發白衣觀音舍身相就,登時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歸,日後必登大寶,那麼眼前的危難自不緻成為大患。

    他信念一豎,隻覺眼前一片光明。

    次日清晨嚴寒,也不再問枯榮大師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樹下深深叩謝觀音菩薩的恩德,折下兩根菩提樹枝以做拐杖,挾在脅下,飄然而去。

     他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遠至南部蠻荒窮鄉僻壤之處,養好傷後,苦練家傳武功。

    最初五年習練以杖代足,再将“一陽指”功夫化在鋼杖之上,然後練成了腹語術;又練五年後,前赴兩湖,将所有仇敵一家家殺得雞犬不留,手段之兇狠毒辣,委實駭人聽聞,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惡人”的名頭,自稱“惡貫滿盈”,擺明了以作惡為業,不計後果。

    其後又将葉二娘、南海鳄神、雲中鶴三人收羅以為羽翼。

    他曾數次潛回大理,圖謀複位,但每次都察覺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隻得廢然而退。

    最近這一次與黃眉僧下棋比拚内力,眼見已操勝算,不料段譽這小子半途裡殺将出來,令他功敗垂成。

     鳳凰驿邊紅沙灘上,段延慶追上段正淳一行,擒獲衆人,其時段夫人刀白鳳見到段延慶臉上垂直而下的長刀疤,便已認了他出來,當時甯可讓他處死,不說舊事。

    這時見他要殺自己兒子,迫不得已,吐露真相,吟了那四句話出來:“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

    ” 這十六個字說來極輕,但在段延慶聽來,直如晴天霹靂一般。

    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臉上的神色,心中隻是說:“難道……難道……她就是那位觀音菩薩……” 隻見段夫人緩緩舉起手來,解開了發髻,萬縷青絲披将下來,垂在肩頭,挂在臉前,那便是那晚天龍寺外、菩提樹下那位觀音菩薩的形相。

    段延慶更無懷疑:“我隻當是菩薩,卻原來是鎮南王妃。

    ” 其實當年他過得數日,傷勢略痊,發燒消退,神智清醒下來,便知那晚舍身相就的白衣女人是人,決不是菩薩,隻不過他實不願這個幻想化為泡影,不住地對自己道:“那是白衣觀音,那是白衣觀音!” 這時候他明白了真相,心中立時生出一個絕大疑窦:“為什麼她要這樣?為什麼她看中了我這麼一個滿身膿血的邋遢化子?”他低頭尋思,忽然間,幾滴水珠落在地下塵土之中,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是淚水,還是楊枝甘露? 他擡起頭來,遇到了段夫人淚水盈盈的眼波,蓦地裡他剛硬的心腸軟了,嘶啞着問道:“你要我饒了你兒子的命?”伸過杖去,解開了她身上被封的重穴。

    段夫人搖了搖頭,低聲道:“他……他頸中有一塊小金牌,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段延慶大奇:“你不要我饒你兒子的命,卻叫我去看他什麼勞什子的金牌,那是什麼意思?” 自從他明白了當年“天龍寺外、菩提樹下”這回事的真相之後,對段夫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敬畏感激之情,當即依言,俯身去看段譽的頭頸,見他頸中有條極細的金鍊,拉出金鍊,果見鍊端懸着一塊長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長命百歲”四字,翻将過來,見刻着一行小字:“壬子年十一月廿三日生。

    ” 段延慶看到“壬子年”這三個字,心中一凜:“壬子年?我就在這一年的二月間遭人圍攻,身受重傷,來到天龍寺外。

    啊喲,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剛剛相距十個月,難道十月懷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兒子?” 他臉上受過幾處沉重刀傷,筋絡已斷,種種驚駭詫異之情,均無所現,但一瞬之間竟變得沒半分血色,心中說不出的激動,回頭去瞧段夫人時,隻見她緩緩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冤孽,冤孽!” 段延慶一生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室家之樂,蓦地裡竟知道世上有一個自己的親生兒子,喜悅滿懷,實難形容。

    隻覺世上什麼名利尊榮,帝王基業,都萬萬不及有個兒子的可貴,霎時間驚喜交集,心神激蕩,隻想大叫大跳一番,當的一聲,手中鋼杖掉落。

     跟着頭腦中覺得一陣暈眩,左手無力,又是當的一響,左手鋼杖也掉落在地,胸中有一個極響亮的聲音要叫了出來:“我有一個兒子!”一瞥眼見到段正淳,隻見他臉現迷惘之色,顯然對他夫人這幾句話全然不解。

     段延慶瞧瞧段正淳,又瞧瞧段譽,但見一個臉方,一個臉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段譽俊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輕之時倒有八九分相似,心下更無半分懷疑,隻覺說不出的驕傲:“你就算做了大理國皇帝而我做不成,那又有什麼稀罕?我有兒子,你卻沒有!”這時候腦海中又是一暈,眼前微微一黑,心道:“我實是歡喜得過了份。

    ” 忽聽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倒在門邊,正是雲中鶴。

    段延慶吃了一驚,暗叫:“不好!”左掌淩空一抓,欲運虛勁将鋼杖拿回手中,不料一抓之下,内力運發不出,地下的鋼杖絲毫不動。

    段延慶吃驚更甚,當下不動聲色,右掌又運勁一抓,鋼杖仍無動靜,一提氣時,内息也已提不上來,才知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着了旁人道兒。

     隻聽得慕容複說道:“段殿下,那邊室中,還有一個你急欲一見之人,便請移駕過去一觀。

    ”段延慶道:“卻是誰?慕容公子不妨帶他出來。

    ”慕容複道:“他沒法行走,還得請殿下移步。

    ” 聽了這幾句話後,段延慶心下已然雪亮,暗中使了迷藥的自是慕容複無疑,他忌憚自己武功厲害,生怕藥力不足,不敢貿然破臉,要自己走動一下,且看勁力是否尚存,自忖進屋後時刻留神,既沒吃過他一口茶水,亦未聞到任何特異氣息,怎會中他毒計?尋思:“定是我聽了段夫人的話後,喜極忘形,沒再提防周遭的異動,以至給他做下了手腳。

    ”淡淡地道:“慕容公子,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你該當以‘一陽指’對付我才是。

    ” 慕容複微笑道:“在下這‘悲酥清風’當年乃取之西夏,隻略加添補,使之少了一種刺目流淚的氣息。

    段殿下曾隸籍西夏一品堂麾下,在下以‘悲酥清風’相飨,尚不失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家風。

    ” 段延慶暗暗吃驚,那一年西夏一品堂高手以“悲酥清風”迷倒丐幫幫衆無數,盡數将之擒去,後來西夏武士連同赫連鐵樹将軍、南海鳄神、雲中鶴等反中此毒,為丐幫所擒,幸得自己奪到解藥,救出衆人。

    當時牆壁之上,确然題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字樣,書明施毒者是姑蘇慕容,慕容複手下自然有此毒藥,事隔多時,早已不放在心上。

    他心下自責忒也粗心大意,當下閉目不語,暗暗運息,想将毒氣逼出體外。

     慕容複笑道:“要解這‘悲酥清風’之毒,運功凝氣都是無用……”一句話未說完,王夫人喝道:“你怎麼把舅媽也毒倒了,快取解藥來!”慕容複道:“舅媽,甥兒得罪,少停自當首先給舅媽解毒。

    ”王夫人怒道:“什麼少停不少停的?快,快拿解藥來。

    ”慕容複道:“真對不住舅媽了,解藥不在甥兒身邊。

    ” 段夫人刀白鳳遭點中的重穴原已解開,但不旋踵間又給“悲酥清風”迷倒。

    廳堂上諸人之中,隻慕容複事先聞了解藥,段譽百毒不侵,這才沒中毒。

     但段譽卻也正在大受煎熬,心中說不出的痛苦難當。

    他聽王夫人說道:“都是你這沒良心的薄幸漢子,害了我不算,還害了你的親生女兒。

    語嫣……語嫣……她……她……可是你的親生骨肉。

    ”那時他胸口氣息一塞,險些便暈了過去。

    當他在鄰室聽到王夫人和慕容複說話,提到她和他父親之間私情時,内心便已隐隐不安,極怕王語嫣又和木婉清、鐘靈一般,竟又是自己妹子。

    待得王夫人親口當衆說出,哪裡還容他有懷疑的餘地?刹那間隻覺得天旋地轉,若不是手足被縛,口中塞物,便要亂沖亂撞,大叫大嚷。

    他心中悲苦,隻覺一團氣息塞在胸間,無法運轉,手足冰冷,漸漸僵硬,心下大驚:“啊喲,這多半便是伯父所說的走火入魔,内功越深厚,來勢越兇險。

    我……我怎會走火入魔?” 隻覺冰冷之氣,片刻間便及于手肘膝彎,段譽先是心中害怕,但随即轉念:“語嫣既是我同父妹子,我這場相思,到頭來終究歸于泡影,我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滋味?還不如走火入魔,随即化身為塵為灰,無知無識,也免了終身無盡煩惱。

    ” 段延慶連運三次内息,全無效應,反而胸口更增煩惡,當即不言不動,閉目而坐。

     慕容複道:“段殿下,在下雖将你迷倒,卻絕無害你之意,隻須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雙手奉上解藥,還向殿下磕頭陪罪。

    ”說得甚是謙恭。

     段延慶冷冷一笑,說道:“姓段的活了這麼一大把的年紀,大風大浪經過無數,豈能在旁人挾制要脅之下,答允什麼事。

    ” 慕容複道:“在下如何敢對殿下挾制要脅?這裡衆人在此,都可作證,在下先向殿下陪罪,再恭恭敬敬地向殿下求懇一事。

    ”說着雙膝一屈,便即跪倒,咚咚咚咚,向着段延慶磕了四個響頭,意态甚恭。

     衆人見慕容複突然行此大禮,無不大為詫異。

    他此刻控縱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講江湖義氣,對段延慶這位前輩高手不失禮數,那麼深深一揖,也已足夠,卻又何以卑躬屈膝地向他磕頭。

     段延慶也大惑不解,然見他這般恭敬,心中的氣惱也不由得消了幾分,說道:“常言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公子行此大禮,在下甚不敢當,卻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言語之中,也客氣起來。

     慕容複道:“在下的心願,殿下早已知曉。

    但想興複大燕,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