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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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經四脈,練法當亦大同小異,以其餘七本所載法門推算,當可尋到練這四脈的功行之法。

     他回到吐蕃後,先依照功訣,練成了第八本中所載的奇經四脈,再轉回頭練所缺第七本中所載的奇經四脈時,竟遇上了若幹阻滞,好在沖脈、帶脈的功行不常使用,他也不以為意,心想其餘常奇十六脈的功行融會貫通之後,這餘下奇經四脈的功行水到渠成,自能融通。

     這次他得到訊息,丐幫向少林寺發了戰書,要争為中原武林盟主。

    他想中原武林人物結盟一成,于吐蕃大為不利。

    自忖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自己所會者雖不周全,但自練成小無相神功後,較之當日孤身上大理天龍寺挑戰、以“火焰刀”神功擊敗段氏六脈神劍而擒得段譽東來之時,功力已然大進,以小無相功運使少林諸絕技,當可入少林而盡敗諸僧,令少林派一敗塗地。

    中原武林結盟不成,自己即為吐蕃建立不世奇功,不枉了國師之名。

     來到少林,鸠摩智悄悄在大殿外竊聽方丈玄慈與神山、觀心等外來高僧講論拳掌武學,聽到玄慈論及少林僧人以剛柔功法相反,不能同練降魔掌與摩诃指,他便即施展輕功,奔到山門之外,再以内力傳送聲音,指摘“剛柔功法不能同練”之非。

    衆高僧均覺遠處出語傳音,内力深厚即可,并不為奇,但多人在大殿中談論,竟為他在裡許之外聽到,這等“天耳通”功夫實為武學中罕見罕聞,無不驚佩,卻沒想到他是先在殿外竊聽後,再奔到遠處說話。

    此後鸠摩智以小無相功為基,使出少林絕技大金剛拳、般若掌、摩诃指等功,果然懾服群僧,迫得方丈玄慈大師亦聲言已所不及。

    鸠摩智正得意間,沒料想少林僧衆中突然出來個虛竹,竟然也會小無相功,與己相抗。

     兩人雙臂相交,觸動了沖脈諸穴,這正是鸠摩智内功中的弱點所在,霎時之間,想起了在曼陀山莊中偷得“小無相功”秘笈時缺失第七本的往事,不禁冷汗直冒。

    鸠摩智為人精細,練功時的岔路陷阱,能在細思推算之後一一避過,但臨敵之際,來招如電,無思考餘裕,兩股小無相功一碰撞,鸠摩智沒練過第七本上所載的沖脈奇經,臂上勁力竟為虛竹的小無相功化去。

    “小無相功”若練到大成,原本威力奇大,不過此功既稱為“小無相”,加上一個“小”字,指明畢竟僅為道家高深内功之初階,以之運使道家功法,确可得心應手,但用之于别家功法,不免鑿枘,未能盡臻其妙。

    尤其鸠摩智所練的小無相功少了第七本,功法中有了缺陷,遇上虛竹完滿無缺的同一功法,不免相形見绌。

     鸠摩智心驚之下,見虛竹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到,突然間掌一沉,雙手陡探,已抓住虛竹右拳,正是少林絕技“龍爪功”中的一招,左手拿着虛竹的小指,右手拿住他拇指,運力急拗,準拟這一下立時便拗斷他兩根手指。

     虛竹兩指受拗,不能再使“黑虎偷心”,手指劇痛之際,自然而然地使出“天山折梅手”來,右腕轉個小圈,翻将過來,拿住了鸠摩智左腕。

     鸠摩智一抓得手,正欣喜間,不料對方手上突然生出一股怪異力道,反拿己腕。

    他所知武學甚為淵博,但于“天山折梅手”卻全然不知來曆,心中一凜,隻覺左腕已如套在一隻鐵箍之中,再也沒法掙脫。

    總算虛竹驚惶中隻求自解,不暇反攻,因此隻牢牢抓住鸠摩智的手腕,志在不讓他再拗自己手指,沒來得及抓他脈門。

    便這麼偏了三分,鸠摩智内力已生,微微一收,随即激迸而出,隻盼震裂虛竹的虎口。

     虛竹手上一麻,生怕對方脫手之後,又使厲害手法,忙又運勁,體内北冥真氣如潮水般湧出。

    他和段譽所練的武功出于同源,但沒如段譽那般練過吸人内力的法門,因此雖抓住了鸠摩智手腕,卻沒能吸他内力。

    饒是如此,鸠摩智三次運勁未能掙脫,不由得心下大駭,右手成掌,斜劈虛竹項頸。

    他情急之下,沒想到再使少林派武功,這一劈已是他吐蕃的本門武學。

    虛竹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陽掌化解。

    鸠摩智次掌又至,虛竹的六陽掌綿綿使出,将對方勢若狂飚的攻擊逐一化解。

     其時兩人近身肉搏,呼吸可聞,出掌時都是曲臂回肘,每發一掌都隻相距七八寸,但相隔雖近,掌力卻仍強勁之極。

    鸠摩智掌聲呼呼,群僧均覺這掌力刮面如刀,寒意侵體,便似到了高山絕頂,狂風四面吹襲。

    少林寺輩份較低的僧侶漸漸抵受不住,一個個縮身向後,貼牆而立。

    玄字輩高僧自不怕掌力侵襲,但也各運内力抗拒。

     虛竹為了要給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群豪解除生死符,在這天山六陽掌上用功甚勤,種種精微變化全已了然于胸,而靈鹫宮地底石壁上的圖譜,更令他大悟其中奧妙。

    不過他從未用之與人過招對拆,少了練習,一上來便與一位當今數一數二的高手生死相搏,掌法雖高,内力雖強,使得出來的卻不過二三成而已。

     鸠摩智掌力漸趨淩厲,虛竹心無二用,但求自保,每一招都是守勢。

    他緊抓對方手腕,決不是想拿住對手,隻是見對方武功遠勝于己,單掌攻擊已如此厲害,若任他雙掌齊施,自己非命喪當場不可。

    他見識不足,察覺不到對手沖脈上的功行大有缺失,如針對此反攻,早已大勝,唯有采取笨法子,死命拿住他左腕,要令他左掌無法出招。

     鸠摩智左手遭抓,雙掌連環變化、交互為用的諸般妙着便使不出來。

    虛竹本來掌法不甚純熟,使單掌較使雙掌為便。

    一個打了個對折,十成掌法隻剩五成,一個卻将二三成的功夫提升到了四五成。

    一炷香時刻過去,兩人已交拆數百招,仍是僵持之局。

     玄慈、玄渡、神山、觀心、道清等諸高僧都已看出,鸠摩智左腕受制,掙紮不脫,但虛竹的左掌卻全然處于下風,隻有招架之功,無絲毫還手之力,兩人都是右優左劣。

    這般打法,衆高僧雖見多識廣,卻也是生平從所未見。

    其中少林衆僧更多了一份驚異、一份憂心,虛竹自幼在本寺長大,下山半年,卻不知從何處學了這一身驚人技藝回來,又見他抓住敵人,卻不能制敵,但鸠摩智每一掌中都含着摧筋斷骨、震破内家真氣的大威力,隻消給擊中了一下,非氣絕身亡不可。

     又拆百餘招,虛竹驚恐之心漸去,于天山六陽掌的精妙處領悟越來越多,十招中于九招守禦之餘,已能還擊一招。

    他既還擊一招,鸠摩智便須出招抵禦,攻勢不免略有頓挫。

    其間相差雖然甚微,消長之勢卻漸對虛竹有利。

    又過了一頓飯時分,虛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兩三招。

    少林群僧見他漸脫困境,無不暗暗歡喜。

     這時虛竹已能占到四成攻勢,雖兀自遮攔多,進攻少,但内力生發,逍遙派武學的諸般狠辣招數自然而然地使了出來。

    少林派系佛門武功,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敵而非殺人,與童姥、李秋水的出手截然相反。

    玄慈等少林高僧見虛竹所使招數雖渾然含蓄,但漸趨險狠淩厲,不由得都皺起了眉頭。

     鸠摩智連運三次強勁,要掙脫虛竹的右手,以便施用“火焰刀”絕技,但己力加強,對方的指力亦相應而增,情急之下,殺意陡盛,左手呼呼呼連拍三掌,虛竹揮手化解。

    鸠摩智縮手彎腰,從布襪中取出一柄匕首,陡向虛竹肩頭刺去。

     虛竹所學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間白光閃處,匕首刺到,不知如何招架才是,搶着便去抓鸠摩智的右腕。

    這一抓是“天山折梅手”的擒拿手法,既快且準,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着便即收攏。

    便在這時,鸠摩智掌心勁力外铄,匕首脫手而出。

    虛竹雙手都牢牢抓着對方的手腕,噗的一聲,匕首插入了他肩頭,直沒至柄。

     旁觀群僧齊聲驚呼。

    神山、觀心等都不自禁地搖頭,均想:“以鸠摩智如此身份,鬥不過少林寺一個青年僧人,已然聲名掃地,再使兵刃偷襲,簡直不成體統。

    ” 突然人叢中搶出四名僧人,青光閃閃,四柄長劍同時刺向鸠摩智咽喉。

    四僧同時躍出,一齊出手,四柄長劍指的是同一方位,劍法奇快,狠辣無倫。

    鸠摩智雙足運力,要待向後避讓,力扯之下,虛竹竟紋絲不動,但覺喉頭刺痛,四劍的劍尖已刺上了肌膚。

    隻聽四僧齊聲喝道:“不要臉的東西,快快投降!”聲音嬌嫩,竟似是少女的口音。

     虛竹轉頭看時,這四僧居然是梅蘭竹菊四劍,隻是頭戴僧帽,掩住了頭上青絲,身上穿的卻是少林寺僧衣。

    他驚詫無比,叫道:“休傷他性命!”四劍齊聲答應:“是!”劍尖卻仍不離鸠摩智的咽喉。

     鸠摩智哈哈一笑,說道:“少林寺不但倚多為勝,而且暗藏春色,數百年令譽,原來如此,這可領教了!” 虛竹心下惶恐,不知如何是好,當即松手放開鸠摩智手腕。

    菊劍為他拔下肩頭匕首,鮮血立湧。

    菊劍忙摔下長劍,從懷中取出手帕,給他裹好傷口。

    梅蘭竹三姝的長劍仍指在鸠摩智喉頭。

    虛竹問道:“你……你們,是怎麼來的?” 鸠摩智右掌橫劃,“火焰刀”神功使出,當當當三聲,三柄長劍從中斷絕。

    三姝大驚,向後飄躍丈許,看手中時,長劍都隻剩下了半截。

    鸠摩智仰天長笑,向玄慈道:“方丈大師,卻如何說?” 玄慈面色鐵青,說道:“這中間的緣由,老衲委實不知,即當查明,按本寺戒律處置。

    國師和衆位師兄遠來辛苦,便請往客舍奉齋。

    ” 鸠摩智道:“如此有擾了。

    ”說着合十行禮,玄慈還了一禮。

     鸠摩智合着雙手向旁一分,暗運“火焰刀”神功。

    噗噗噗噗四響,梅蘭竹菊四姝齊聲驚呼,頭上僧帽無風自落,露出烏雲也似的滿頭秀發,數百莖斷發跟着僧帽飄了下來。

     鸠摩智顯這一手功夫,不但炫耀己能,斷發而不傷人,意示手下容情,同時明明白白地顯示于衆,四姝乃在家女子,并非比丘尼,要少林僧無可抵賴。

     玄慈面色更加不豫,說道:“衆位師兄,請!” 神山、觀心、道清、融智等諸高僧陡見少林寺中竟會有僧裝女子出現,無不大感驚訝。

    聽到玄慈方丈一個“請”字,都站了起來。

    知客僧分别迎入客舍,供奉齋飯。

     一衆外客剛轉過身子,還沒走出大殿,梅劍便道:“主人,咱姊妹私自下山,前來服侍你,你可别責怪。

    ”蘭劍道:“那緣根和尚對主人無禮,咱姊妹狠狠地打了他幾頓,他才知道好歹,唉,沒料想這番僧又傷了主人。

    ” 虛竹“哦”了一聲,這才恍然,緣根所以前倨後恭,原來是受她四姊妹的脅迫,如此說來,她四人喬裝為僧,潛身寺中,已有多日,不由得跺腳道:“胡鬧,胡鬧!”随即在如來佛像前跪倒,說道:“弟子前生罪業深重,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規戒律,以緻為本寺惹下無窮禍患,恭請方丈重重責罰。

    ” 菊劍道:“主人,你也别做什麼勞什子的和尚啦,大夥兒不如回缥缈峰去吧,在這兒青菜豆腐,沒半點油水,又受人管束,有什麼好?”竹劍指着玄慈道:“老和尚,你言語中對我們主人若有得罪,我四姊妹對你可也不客氣啦,你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 虛竹連連喝止,說道:“你們不得無禮,怎麼到寺裡胡鬧?唉,快快住嘴。

    ” 四姊妹卻你一言我一語,咭咭呱呱的,竟将玄慈等高僧視若無物。

    少林群僧相顧駭然,眼見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樣,明媚秀美,嬌憨活潑,一派無法無天,實不知是什麼來頭。

     原來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貧家女兒,其母先前已生下七個兒女,再加上一胎四女,實在無力養育,生下後便棄在雪地之中。

    适逢童姥在雪山采藥,聽到啼哭,見是相貌相同的四個女嬰,覺得有趣,便攜回靈鹫宮撫養長大,授以武功。

    四姝從未下過缥缈峰一步,又怎懂得人情世故、大小輩份?她們生平隻聽童姥一人吩咐。

    待虛竹接為靈鹫宮主人,她們也就死心塌地地侍奉。

    虛竹溫和謙遜,遠不如童姥禦下有威,她們對之就不怎麼懼怕,隻知對主人忠心耿耿,渾不知這些胡鬧妄為有什麼不該。

     玄慈說道:“除玄字輩衆位師兄弟外,餘僧各歸僧房。

    慧輪留下。

    ”衆僧齊聲答應,按着輩份魚貫而出。

    片刻之間,大雄寶殿上隻留着三十餘名玄字輩的老僧、虛竹的師父慧輪,以及虛竹和靈鹫宮四女。

     慧輪也在佛像前跪倒,說道:“弟子教誨無方,座下出了這等孽徒,請方丈重罰。

    ” 竹劍噗哧一笑,說道:“憑你這點兒微末功夫,也配做我主人的師父?前天晚上松樹林中,連絆你八跤的那個蒙面人,便是我二姊了。

    我說呢,你的功夫實在稀松平常。

    ”虛竹暗暗叫苦:“糟糕,糟糕!她們連我師父也戲弄了。

    ”又聽蘭劍笑道:“我聽緣根說,你是咱們主人的師父,便來考較考較你。

    三妹今日倘若不說,隻怕你永遠不知道前晚怎麼會連摔八個筋鬥,哈哈,嘻嘻,有趣,有趣!” 玄慈道:“玄慚、玄愧、玄念、玄淨四位師弟,請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動。

    ” 四名老僧躬身道:“是!”轉身向四女道:“方丈法旨,請四位不可妄言妄動!” 梅劍笑道:“我們偏偏要妄言妄動,你管得着麼?”四僧齊聲道:“如此得罪了!”僧袍微揚,雙手隔着衣袖分拿四女手腕。

    玄慚使的是“龍爪功”,玄愧使的是“虎爪手”,玄念使的是“鷹爪功”,玄淨使的則是“少林擒拿十八打”,招數不同,卻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

    四女中除了菊劍外,三女的長劍都已給鸠摩智削斷。

    菊劍長劍抖動,護住了三個姊妹。

    梅蘭竹三女各使斷劍,從菊劍的劍光下攻将過來。

     虛竹叫道:“抛劍,抛劍!不可動手!” 四姝聽得主人呼喝,都是一怔,手中兵刃便沒敢全力施為。

    四女的武功本遠不及四位玄字輩高僧,一失先機,立時便分給四僧拿住。

    梅劍用力一掙,沒能掙脫,嗔道:“咱們聽主人的話,才對你們客氣,哎喲,痛死了,你捏得這麼重幹什麼?”蘭劍叫道:“小賊秃,快放開我。

    ”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師須眉皆白,已七十來歲年紀,她卻呼之為“小賊秃”。

    竹劍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罵你老婆了。

    ”菊劍道:“我吐他口水。

    ”一口唾液,向玄淨噴去。

    玄淨側頭讓過,手指加勁,菊劍隻痛得“哎唷,哎唷”大叫。

    大雄寶殿本是莊嚴佛地,霎時間成了小兒女的莺啼燕叱之場。

     玄慈道:“四位女施主安靜毋躁,若再出聲,四位師弟便點了她們的啞穴。

    ”四姝一聽要點啞穴,都覺不是玩的,便不敢做聲。

    玄慚等四位高僧便也放開了她們手腕。

     玄慈道:“虛竹,你将經過情由,從頭說來,休得稍有隐瞞。

    ” 虛竹道:“是。

    弟子誠心禀告。

    ”便将如何奉方丈之命下山投帖,如何遇到玄難、慧方等衆僧,如何誤打誤撞地解開珍珑棋局而成為逍遙派掌門人,玄難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劇毒之下,如何為阿紫作弄而破戒開葷,直說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宮的冰窖,而緻成為靈鹫宮主人等情一一說了。

    這段經曆過程繁複,他口齒笨拙,結結巴巴地說來,着實花了老大時光。

    雖然拖泥帶水,但事事交代,毫無避漏,即是在冷窖内與夢中女郎犯了淫戒一事,也吞吞吐吐地說了。

     衆高僧越聽越感驚訝,這個小弟子遇合之奇之巧,武林中實是前所未聞。

    衆僧适才見到了他劇鬥鸠摩智的身手,對他所述均無懷疑,都想:“若非他一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