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三道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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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想不出。

    ”笑道:“這法兒倒不壞,來來來,咱們幹幹。

    ”說着便向歐陽克招手。

     黃藥師道:“且慢,咱們可得約法三章。

    第一,歐陽世兄身上有傷,不能運氣用勁,因此大家隻試武藝招術,不考功力深淺。

    第二,你們四位在這兩棵松樹上試招,哪一個小輩先落地,就是輸了。

    ”說着向竹亭旁兩棵高大粗壯的松樹一指,又道:“第三,鋒兄、七兄哪一位如果出手太重,不慎誤傷了小輩,也就算輸。

    ” 洪七公奇道:“傷了小輩算輸?”黃藥師道:“那當然。

    你們兩位這麼高的功夫,假如不定下這一條,隻要一出手,兩位世兄還有命麼?七兄,你隻要碰傷歐陽世兄一塊油皮,你就算輸,鋒兄也是這般。

    兩個小輩之中,總有一個是我女婿,豈能一招之間,就傷在你兩位手下。

    ”洪七公搔頭笑道:“黃老邪刁鑽古怪,果然名不虛傳,打傷了對方反而算輸,這規矩可算得是千古奇聞。

    好吧,就這麼着。

    隻要公平,老叫化便幹。

    ” 黃藥師一擺手,四人都躍上了松樹,分成兩對。

    洪七公與歐陽克在右,歐陽鋒與郭靖在左。

    洪七公仍嬉皮笑臉,餘下三人卻都神色肅然。

     黃蓉知道歐陽克武功原比郭靖為高,幸而他身上受了傷,但現下這般比試,他輕功了得,顯然仍比郭靖占了便宜,不禁擔憂,隻聽得父親朗聲道:“我叫一二三,大家便即動手。

    歐陽世兄、郭世兄,你們兩人誰先掉下地來就是輸了!”黃蓉暗自籌思相助郭靖之法,但想歐陽鋒功夫如此厲害,自己如何插得下手去? 黃藥師叫道:“一、二、三!”松樹上人影飛舞,四人動上了手。

     黃蓉關心郭靖,單瞧他與歐陽鋒對招,但見兩人轉瞬之間已拆了十餘招。

    她和黃藥師都不禁暗暗驚奇:“怎麼他的武功忽然之間突飛猛進,拆了這許多招還不露敗象?”歐陽鋒更覺焦躁,掌力漸放,着着進逼,可是又怕打傷了他,靈機忽動,雙足猶如車輪般交互橫掃,要将他踢下松樹。

    郭靖使出降龍十八掌中“飛龍在天”的功夫,不住高躍,雙掌如刀似剪,掌掌往對方腿上削去。

     黃蓉心中怦怦亂跳,斜眼往洪七公望去,隻見兩人打法又自不同。

    歐陽克使出輕功,在松枝上東奔西逃,始終不與洪七公交拆一招半式。

    洪七公逼上前去,歐陽克不待他近身,早已逃開。

    洪七公心想:“這厮鳥一味逃閃,拖延時刻。

    郭靖那傻小子卻和老毒物貨真價實地動手,當然是先落地。

    哼,憑你這點兒小小奸計,老叫化就能輸在你手下?”忽地躍在空中,十指猶如鋼爪,往歐陽克頭頂撲擊下來。

     歐陽克見他來勢淩厲,顯非比武,而是要取自己性命,心下大驚,急忙向右蹿去。

    哪知洪七公這一撲卻是虛招,料定他必會向右閃避,當即在半空中扭動腰身,已先落上了右邊樹梢,雙手往前疾探,喝道:“輸就算我輸,今日先斃了你!瞧你死鬼能不能娶妻?”歐陽克見他竟能空中轉身,已吓得目瞪口呆,聽他這麼呼喝,哪敢接他招數,腳下踏空,身子便即下落,正想第一道考試輸啦,忽聽風聲響動,郭靖也正自他身旁落下。

     原來歐陽鋒久戰不下,心想:“若讓這小子拆到五十招以上,西毒的威名何在?”忽地欺進,左手快如閃電,來扭郭靖領口,口中喝道:“下去吧!”郭靖低頭讓過,也伸左手,反手上格。

    歐陽鋒突然發勁,郭靖叫道:“你……你……”正想說他不守黃藥師所定的規約,同時急忙運勁抵禦。

    哪知歐陽鋒笑道:“我怎樣?”勁力忽收。

     郭靖這一格用足了平生之力,生怕他以蛤蟆功傷害自己内髒,豈料在這全力發勁之際,對方的勁力忽然無影無蹤。

    他畢竟功力尚淺,哪能如歐陽鋒般在倏忽之間收發自如,幸好他跟周伯通練過七十二路空明拳,于出勁留力的“悔”字訣較前體會深了,否則又必如在歸雲莊上與黃藥師過招時那樣,這一下胳臂的臼也會脫開了。

    饒是如此,卻也立足不穩,一個倒栽蔥,頭下腳上地撞下地來。

     歐陽克是順勢落下,郭靖卻是倒着下來,兩人在空中一順一倒地跌落,眼見要同時着地。

    歐陽克見郭靖正在他的身邊,大有便宜可撿,當即伸出雙手,順手在郭靖雙腳腳底心一按,自己便即借勢上躍。

    郭靖受了這一按,下堕之勢更加快了。

     黃蓉眼見郭靖輸了,叫了一聲:“啊喲!”陡然間隻見郭靖身子躍在空中,砰的一聲,歐陽克橫跌在地,郭靖卻已站在一根松枝之上,借着松枝的彈力,在半空上下起伏。

    黃蓉這一下喜出望外,卻沒看清楚郭靖如何在這離地隻有數尺的緊急當口,竟然能反敗為勝,情不自禁地又叫了一聲:“啊喲!”兩聲同是“啊喲”,心情卻是大異了。

     歐陽鋒與洪七公這時都已躍下地來。

    洪七公哈哈大笑,連呼:“妙極!”歐陽鋒鐵青了臉,陰森森地道:“七兄,你這位高徒武功好雜,連蒙古人的摔跤玩意兒也用上了。

    ”洪七公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會,可不是我教的。

    你别尋老叫化晦氣。

    ” 原來郭靖腳底給歐陽克一按,直向下堕,隻見歐陽克雙腿正在自己面前,危急中想也不想,當即雙手合抱,已扭住了他的小腿,用力往下摔去,自身借勢上縱,這一下使的正是蒙古人盤打扭跌的法門。

    蒙古人摔交之技,世代相傳,天下無對。

    郭靖自小長于大漠,于得江南六怪傳授武功之前,即已與拖雷等小友每日裡扭打相撲,後來更得哲别、博爾忽等高手教導,這摔跤的法門于他便如吃飯走路一般,早已熟習如流。

    否則以他腦筋之鈍,當此自空堕地的一瞬之間,縱然身有此技,也萬萬來不及想到使用,隻怕要等“騰”的一聲摔在地下,過得良久,這才想到:“啊喲,我怎地不扭他小腿?”這次無意中演了一場空中摔跤,以此取勝,勝了之後,一時兀自還不大明白如何竟會勝了。

     黃藥師微微搖頭,心想:“郭靖這小子笨頭笨腦,這場獲勝,顯是僥幸碰上。

    ”說道:“這一場是郭賢侄勝了。

    鋒兄也别煩惱,但叫令侄胸有真才實學,安知第二三場不能取勝。

    ”歐陽鋒道:“那麼就請藥兄出第二道題目。

    ”黃藥師道:“咱們第二三場是文考……”黃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心。

    剛才說好是隻考武藝,怎麼又文考了?靖哥哥,你幹脆别比了。

    ”黃藥師道:“你知道什麼?武功練到了上乘境界,難道還是一味蠻打麼?憑咱們這些人,豈能如世俗武人一般,還玩什麼打擂台招親這等大煞風景之事……”黃蓉聽到這句話,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來,兩人心中,同時想到了穆念慈與楊康在中都的“比武招親”,隻聽黃藥師續道:“……我這第二道題目,是要請兩位賢侄品評品評老朽吹奏的一首樂曲。

    ” 歐陽克大喜,心想這傻小子懂什麼管弦絲竹,那自是我得勝無疑。

    歐陽鋒卻猜想黃藥師要以箫聲考較二人内力,适才松樹過招,他已知郭靖内力渾厚,侄兒未必勝得過他,又怕侄兒受傷之餘,再為黃藥師的箫聲所傷,說道:“小輩們定力甚淺,隻怕不能聆聽藥兄的雅奏。

    是否可請藥兄……”黃藥師不待他說完,便接口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緊,不是考較内力,鋒兄放心。

    ”向歐陽克和郭靖道:“兩位賢侄各折一根竹枝,敲擊我箫聲的節拍,瞧誰打得好,誰就勝這第二場。

    ” 郭靖上前一揖,說道:“黃島主,弟子愚蠢得緊,對音律是一竅不通,這一場弟子認輸就是。

    ”洪七公道:“别忙,别忙,反正是輸,試一試又怎地?還怕人家笑話嗎?”郭靖聽師父如此說,見歐陽克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隻得也折了一根。

     黃藥師笑道:“七兄、鋒兄在此,小弟贻笑方家了。

    ”玉箫就唇,幽幽咽咽地吹了起來。

    這次吹奏不含絲毫内力,便與常人吹箫無異。

     歐陽克辨音審律,按宮引商,一拍一擊,打得絲毫無誤。

    郭靖茫無頭緒,隻是把竹枝舉在空中,始終不敢下擊,黃藥師吹了一盞茶時分,他竟未打一記節拍。

    歐陽叔侄甚是得意,均想這一場是赢定了,第三場既然也是文考,自必十拿九穩。

     黃蓉好不焦急,将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地輕扣,盼郭靖依樣葫蘆地跟着擊打,哪知他擡頭望天,呆呆出神,并沒瞧見她手勢。

     黃藥師又吹了一陣,郭靖忽地舉起手來,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響,剛巧打在兩拍之間。

    歐陽克登時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這渾小子一動便錯。

    郭靖跟着再打了一記,仍打在兩拍之間,他連擊四下,記記都打錯了。

     黃蓉搖了搖頭,心道:“我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爹爹不該硬要考他。

    ”心中怨怼,待要想個什麼法兒攪亂局面,叫這場比試比不成功,就算和局了事,轉頭望父親時,卻見他臉有詫異之色。

     隻聽得郭靖又連擊數下,箫聲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歸原來的曲調。

    郭靖竹枝連打,記記都打在節拍前後,時而快,時而慢,或搶先,或堕後,箫聲數次幾乎給他打得荒腔亂闆。

    這一來,不但黃藥師留上了神,洪七公與歐陽鋒也都甚為訝異。

     郭靖适才聽了三人以箫聲、筝聲、嘯聲相鬥,悟到了在樂音中攻合拒戰的法門,他絲毫不懂音律節拍,聽到黃藥師的箫聲,隻道考較的是如何與箫聲相抗,便以擊打竹枝擾亂他曲調。

    他以竹枝打在枯竹之上,發出“空、空”之聲,饒是黃藥師的定力已爐火純青,竟也有數次險些兒把箫聲去跟随這陣極難聽、極嘈雜的節拍。

    黃藥師精神一振,心想你這小子居然還有這一手,曲調突轉,緩緩地變得柔靡萬端。

     歐陽克隻聽了片刻,不由自主地舉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

    歐陽鋒歎了口氣,搶過去扣住他腕上脈門,取出絲巾塞住了他的雙耳,待他心神甯定,方始放手。

     黃蓉自幼聽慣了父親吹奏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詳細講解,盡知曲中諸般變化,父女倆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親的箫聲具有極大魔力,擔心郭靖抵擋不住。

    這套曲子模拟大海浩淼,萬裡無波,遠處潮水緩緩推近,漸近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而潮水中魚躍鲸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飄至,忽而熱海如沸,極盡變幻之能事,潮水中男精女怪漂浮戲水,摟抱交歡,即所謂“魚龍漫衍”、“魚遊春水”,水性柔靡,更勝陸地。

    而潮退後水平如鏡,海底卻又是暗流湍急,于無聲處隐伏兇險,更令聆曲者不知不覺而入伏,尤為防不勝防。

     郭靖盤膝坐在地上,一面運起全真派内功,摒慮甯神,抵禦箫聲的引誘,一面以竹枝相擊,擾亂箫聲。

    黃藥師、洪七公、歐陽鋒三人以音律較藝之時,各自有攻有守,本身固須抱元守一,靜心凝志,尚不斷乘睱抵隙,攻擊旁人心神。

    郭靖功力遠遜三人,但守不攻,隻一味周密防護,雖無反擊之能,但黃藥師連變數調,卻也不能将他降服。

     又吹得半晌,箫聲愈來愈細,幾難聽聞。

    郭靖停竹凝聽。

    哪知這正是黃藥師的厲害之處,箫聲愈輕,誘力愈大。

    郭靖凝神傾聽,心中的韻律節拍漸漸與箫聲相合。

    若換作旁人,此時已陷絕境,再也無法脫身,但郭靖練過雙手互搏之術,心有二用,驚悉兇險,當下硬生生分開心神,左手除下左腳上鞋子,在空竹上“秃、秃、秃”地敲将起來。

     黃藥師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身懷異術,倒不可小觑了。

    ”腳下踏着八卦方位,邊行邊吹。

    郭靖雙手分打節拍,記記都是與箫聲的韻律格格不入,他這一雙手分打,就如兩人合力與黃藥師相拒一般,空空空,秃秃秃,空空空,秃秃秃,力道登時強了一倍。

    洪七公和歐陽鋒暗暗凝神守一,以他二人内力,專守不攻,對這箫聲自是應付裕如,卻也不敢有絲毫怠忽,若顯出行功相抗之态,不免讓對方及黃藥師小觑了。

     那箫聲忽高忽低,愈變愈奇。

    郭靖再支持了一陣,忽聽得箫聲中飛出陣陣寒意,霎時間便似玄冰裹身,不禁簌簌發抖。

    洞箫本以柔和宛轉見長,這時的音調卻極具峻峭肅殺之緻。

    郭靖漸感冷氣侵骨,知道不妙,忙分心思念那炎日臨空、盛暑煅鐵、手執巨炭、身入洪爐種種苦熱的情狀,果然寒氣大減。

     黃藥師見他左半邊身子凜有寒意,右半邊身子卻騰騰冒汗,不禁暗暗稱奇,曲調便轉,恰如嚴冬方逝,盛夏立至。

    郭靖剛待分心抵擋,手中節拍卻已跟上了箫聲。

    黃藥師心想:“此人若要勉強抵擋,還可支撐得少時,隻是忽冷忽熱,日後不免害一場大病。

    ”一音袅袅,散入林間,忽地曲終音歇。

     郭靖呼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幾個踉跄,險些又再坐倒,凝氣調息後,知道黃藥師有意容讓,上前稱謝,躬身說道:“多謝黃島主眷顧,晚輩深感大德。

    ” 黃蓉見他左手兀自提着一隻鞋子,不禁好笑,叫道:“靖哥哥,你穿上了鞋子。

    ”郭靖道:“是!”這才穿鞋。

     黃藥師忽然想起:“這小子年紀幼小,武功卻練得如此之純,難道他是裝傻作呆,其實卻絕頂聰明?若真如此,我把女兒許給了他,又有何妨?”微微一笑,說道:“你很好呀,你還叫我黃島主麼?”這話明明是說三場比試,你已勝了兩場,已可改稱“嶽父大人”了。

     哪知郭靖不懂這話中含意,隻道:“我……我……”卻說不下去了,雙眼望着黃蓉求助。

    黃蓉芳心暗喜,右手大拇指不住彎曲,示意要他磕頭。

    郭靖懂得這是磕頭,當下爬翻在地,向黃藥師磕了四個頭,口中卻不說話。

    黃藥師笑道:“你向我磕頭幹嗎啊?”郭靖道:“蓉兒叫我磕的。

    ” 黃藥師暗歎:“傻小子終究是傻小子。

    ”伸手拉開了歐陽克耳上蒙着的絲巾,說道:“論内功是郭賢侄強些,但我剛才考的是音律,那卻是歐陽賢侄高明得多了……這樣吧,這一場兩人算是平手。

    我再出一道題目,讓兩位賢侄一決勝負。

    ” 歐陽鋒眼見侄兒已經輸了,知他心存偏袒,忙道:“對,對,再比一場。

    ” 洪七公含怒不語,心道:“女兒是你生的,你愛許給那風流浪子,别人也管不着。

    老叫化有心跟你打一架,隻雙拳難敵四手,待我去邀段皇爺助拳,再來打個明白。

    ” 黃藥師從懷中取出一本封面敝舊的白紙冊子,說道:“我和拙荊就隻生了這一個女兒。

    拙荊不幸在生她的時候去世。

    今承蒙鋒兄、七兄兩位瞧得起,同來求親,拙荊倘若在世,也必十分歡喜……”黃蓉聽父親說到這裡,眼圈早已紅了。

    黃藥師接着道:“這本冊子是拙荊當年所手書,乃她心血所寄,最近失而複得,算得是我黃門要物,我甚為重視。

    現下請兩位賢侄同時閱讀一遍,然後背誦出來,誰背得又多又不錯,我就把女兒許配于他。

    ”他頓了一頓,見洪七公在旁微微冷笑,又道:“照說,郭賢侄已多勝了一場,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