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黑風雙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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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隻鐵屍一人,雖然厲害,但我們七兄弟合力,諒可抵敵得過,先除了她,再來對付銅屍,那就容易得多。

    要是兩人齊到,我們無論如何應付不了……但安知銅屍不是躲在暗裡,乘隙偷襲?大哥深知這兩個魔頭的習性,還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發難為妥。

    ” 梅超風檢視已畢,微微一笑,似乎頗為滿意,坐在地下,對着月亮調勻呼吸,做起吐納功夫來。

    她背脊正對着朱聰與韓小瑩,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韓小瑩心想:“這時我發一招‘電照長空’,十拿九穩可以穿她個透明窟窿。

    但若一擊不中,那可誤了大事。

    ”她全身發抖,一時拿不定主意。

     朱聰也是不敢喘一口大氣,但覺背心上涼嗖嗖的,卻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間,見西方黑雲遮滿了半個天空,猶似一張大青紙上潑滿了濃墨一般,烏雲中電光閃爍,更令人心增驚怖。

    輕雷隐隐,窒滞郁悶,似乎給厚厚的黑雲裹纏住了難以脫出。

     梅超風打坐片刻,站起身來,拖了屍首,走到柯鎮惡藏身的石坑之前,彎腰去揭石闆。

     江南六怪個個緊握兵刃,隻等她一揭石闆,立即躍出。

     梅超風忽聽得背後樹葉微微一響,似乎不是風聲,猛然回頭,月光下一個人頭的影子正在樹梢上顯了出來,她一聲長嘯,陡然往樹上撲去。

     躲在樹巅的正是韓寶駒,他仗着身矮,藏在樹葉之中不露形迹,這時作勢下躍,微一長身,竟立為敵人發覺。

    他見這婆娘撲上之勢猛不可當,金龍鞭一招“烏龍取水”,居高臨下,往她手腕上擊去。

    梅超風竟自不避,順手反帶,已抓住了鞭梢。

    韓寶駒膂力甚大,出勁回奪。

    梅超風身随鞭上,左掌已如風行電掣般拍到。

    掌未到,風先至,迅猛已極。

    韓寶駒眼見抵擋不了,松手撤鞭,一個筋鬥從樹上翻落。

    梅超風不容他緩勢脫身,跟着撲下,五指向他後心疾抓。

     韓寶駒隻感頸上一股涼氣,忙竭力往前急挺,同時樹下南希仁的透骨錐與全金發的袖箭已雙雙向敵人打到。

     梅超風左手中指連彈,将兩件暗器逐一彈落。

    嗤的一聲響,韓寶駒後心衣服已給扯去了一塊。

    他左足點地,奮力向前縱出,不料梅超風正落在他面前。

    這鐵屍動如飄風,喝道:“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雙爪已搭上他肩頭。

    韓寶駒隻感一陣劇痛,敵人十指猶如十把鐵錐般嵌入了肉裡,他大驚之下,飛起右腳,踢向敵人小腹。

    梅超風右掌斬落,喀的一聲,韓寶駒足背幾乎折斷,他臨危不亂,立即借勢着地滾開。

     梅超風提腳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條黑黝黝的扁擔閃出,猛往她足踝砸落,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

     梅超風顧不得追擊韓寶駒,急退避過,頃刻間,隻見四面都是敵人,一個手拿點穴鐵扇的書生與一個使劍的妙齡女郎從右攻到,一個長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個瘦小漢子拿着一件怪樣兵刃從左搶至,正面掄動扁擔的是個鄉農模樣的壯漢,身後腳步聲響,料想便是那個使軟鞭的矮胖子,這些人都不相識,然而看來個個武功不弱,心道:“他們人多,先施辣手殺掉幾個再說。

    管他們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曆,反正除了恩師和我那賊漢子,天下人人可殺!”身形晃動,手爪猛往韓小瑩臉上抓去。

     朱聰見她來勢兇銳,鐵扇疾打她右臂肘心的“曲池穴”。

    豈知這鐵屍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韓小瑩一招“白露橫江”,橫削敵人手臂。

    梅超風手腕翻處,伸手硬抓寶劍,看樣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

    韓小瑩大駭,忙縮劍退步,隻聽啪的一聲,朱聰的鐵扇已打中敵人的“曲池穴”。

    這是人身要穴,點中後全臂立即酸麻失靈,動彈不得,朱聰正自大喜,忽見敵人手臂陡長,手爪已抓到了他頭頂。

    朱聰仗着身形靈動,于千鈞一發之際倏地蹿出,才躲開了這一抓,驚疑不定:“難道她身上沒有穴道?” 這時韓寶駒已撿起地下金龍鞭,六人将敵人圍在垓心,刀劍齊施。

    梅超風絲毫不懼,一雙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還要厲害。

    她雙爪猶如鋼抓鐵鈎,不是硬奪兵刃,便往人身上狠抓惡挖。

    江南六怪想起骷髅頭頂五個手指窟窿,無不暗暗心驚。

    更有一件棘手之事,這鐵屍渾号中有個“鐵”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銅鑄鐵打一般。

    她後心給全金發秤錘擊中兩下,卻似并未受到重大損傷,才知她橫練功夫亦已練到了上乘境界。

    眼見她除了對張阿生的尖刀、韓小瑩的長劍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對其餘兵刃竟不大閃避,一味淩厲進攻。

    鬥到酣處,全金發躲避稍慢,左臂給她一把抓住。

    五怪大驚,向前疾攻。

    梅超風一扯之下,全金發手臂上連衣帶肉,竟讓她血淋淋地抓了一大塊下來。

     朱聰心想:“有橫練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個功夫練不到的罩門,這地方柔嫩異常,一碰即死,不知這惡婦的罩門是在何處?”他縱高竄低,鐵扇晃動,連打敵人頭頂“百會”、咽喉“廉泉”兩穴,接着又點她小腹“神阙”、後心“中樞”兩穴,霎時之間,連試了十多個穴道,要查知她對身上哪一部門防護特别周密,那便是“罩門”的所在。

    梅超風明白他用意,喝道:“鬼窮酸,你姑奶奶功夫練到了家,全身沒罩門!”倏地一抓,抓住了他手腕。

    朱聰大驚,幸而他動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動,已将鐵扇塞入了她掌心,叫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風突然覺到手裡出現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聰已把手掙脫。

    梅超風也怕扇上當真有毒,立即抛下。

     朱聰躍開數步,提手隻見手背上深深的五條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見久戰不下,己方倒已有三人給她抓傷,待得她丈夫銅屍到來,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

    隻見張阿生、韓寶駒、全金發都已氣喘連連,額頭見汗。

    隻南希仁功力較深,韓小瑩身形輕盈,尚未見累,敵人卻愈戰愈勇,一斜眼瞥見月亮慘白的光芒從烏雲間射出,照在左側那三堆骷髅頭骨之上,不覺一個寒噤,情急智生,飛步往柯鎮惡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時大叫:“大家逃命呀!”五俠會意,邊戰邊退。

     梅超風冷笑道:“哪裡鑽出來的野種,到這裡來暗算老娘,這時候再逃已經遲了。

    ”飛步追來。

    南希仁、全金發、韓小瑩拼力擋住。

    朱聰、張阿生、韓寶駒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聲,将石闆擡在一邊。

     就在此時,梅超風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擔,右爪遞出,直取他雙目。

    朱聰猛喝一聲:“快下來打!”手指向上一指,雙目望天,左手高舉,連連招手,似是叫隐藏在上的同伴下來夾擊。

     梅超風一驚,不由自主地擡頭望去,隻見烏雲滿天,半遮明月,哪裡有人?她這麼稍一分神,南希仁已乘機低頭,避開了她手爪的一抓。

     朱聰叫道:“七步之前!”柯鎮惡雙手齊施,六枚毒菱分上中下三路向着七步之前激射而出。

    呼喝聲中,柯鎮惡從坑中急躍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時攻到。

    梅超風慘叫一聲,雙目已給兩枚毒菱同時打中,其餘四枚毒菱卻都打空,總算她應變奇速,鐵菱着目,腦袋立刻後仰,卸去了來勢,鐵菱才沒深入頭腦,但眼前陡然漆黑,什麼也瞧不見了。

     梅超風急怒攻心,雙掌齊落,柯鎮惡早已閃在一旁,隻聽得嘭嘭兩聲,她雙掌都擊在岩石之上。

    她憤怒若狂,右腳急出,踢中石闆,那石闆登時飛起。

    七怪在旁看了,無不心驚,一時不敢上前相攻。

     梅超風雙目已瞎,不能視物,展開身法,亂抓亂拿。

    朱聰連打手勢,叫衆兄弟避開,隻見她勢如瘋虎,形若邪魔,爪到處樹木齊折,腳踢時沙石紛飛。

    七怪屏息凝氣,離得遠遠的,卻哪裡打得着?過了一會,梅超風感到眼中漸漸發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厲聲喝道:“你們是誰?快說出來!老娘死也死得明白。

    ”她伸手到自己脅下,抽出一條纏在腰間和肩頭的長鞭,抖将開來,舞成一個銀圈,護住自身。

    七怪手握兵刃,凝神待敵。

     朱聰向柯鎮惡搖搖手,要他不可開口說話,讓她毒發身死,剛搖了兩搖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裡瞧得見手勢? 隻聽得柯鎮惡冷冷地道:“梅超風,你可記得飛天神龍柯辟邪嗎?我是他兄弟柯鎮惡。

    ”梅超風仰天長笑,叫道:“好小子,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喂毒暗器是你發的?你是給飛天神龍報仇來着?”柯鎮惡道:“不錯,我是要給我兄長報仇。

    ”梅超風歎了口氣,默然不語。

     七怪凝神戒備。

    這時寒風刺骨,月亮已被烏雲遮去了大半,月色慘淡,各人都感到陰氣森森。

    隻見梅超風右手握鞭不動,左手垂在身側,五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

    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不絲毫動彈,一條長長的銀色蟒鞭盤在她身前,宛似一條蟒蛇一般,這本該是一件很厲害的兵刃,但她似乎未曾練熟,竟未發出威力。

    疾風自她身後吹來,将她一頭長發刮得在額前挺出。

    這時韓小瑩正和她迎面相對,見她雙目中各有一行鮮血自臉頰上直流至頸。

     突然間朱聰、全金發齊聲大叫:“大哥留神!”語聲未畢,柯鎮惡已感到一股勁風當胸襲來,鐵杖往地下疾撐,身子縱起,落在樹巅。

    梅超風長鞭偷襲不中,身子前撲,一撲落空,一把抱住柯鎮惡身下大樹,左手五根手指插入了樹幹。

    六怪吓得面容變色,柯鎮惡适才縱起隻要稍遲一瞬,給長鞭擊中了,或是讓她左手手指插在身上,哪裡還有命在?在七怪心中,隻因九陰白骨爪罕見,似比長鞭更為可怕。

     梅超風突擊不中,忽地怪聲長嘯,聲音尖細,但中氣充沛,遠遠地傳送出去。

     朱聰心念一動:“不好,她是在呼喚丈夫銅屍前來相救。

    ”忙叫:“快幹了她!”運氣于臂,施重手法往她後心拍去。

    張阿生雙手舉起一塊大岩石,猛力往她頭頂砸落。

     梅超風雙目剛瞎,未能如柯鎮惡那麼聽風辨形,大石砸到時聲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身子向旁急閃,但朱聰這一掌終于沒能避開,“哼”一聲,後心中掌。

    饒是她橫練功夫厲害,但妙手書生豈是尋常之輩,這一掌也叫她痛徹心肺。

     朱聰一掌得手,次掌跟着進襲。

    梅超風左爪反鈎,朱聰疾忙跳開避過。

     餘人正要上前夾擊,忽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長嘯,聲音就如梅超風剛才的嘯聲一般,隐隐傳來,令人毛骨悚然,頃刻之間,第二下嘯聲又起,但聲音已近了許多。

    七怪都是一驚:“這人腳步好快!”柯鎮惡叫道:“銅屍來啦。

    ” 韓小瑩躍在一旁,向山下望去,隻見一個黑影疾逾奔馬地飛馳而來,邊跑邊嘯。

     此時梅超風守緊門戶,不再進擊,一面運氣抗毒,使眼中的毒質不緻急速行散,隻待丈夫趕來救援,盡殲敵人。

     朱聰向全金發打個手勢,兩人鑽入了草叢。

    朱聰見鐵屍如此厲害,遠遠瞧那銅屍的身法,似乎功力猶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戰,顯非他夫妻敵手,隻有暗中偷襲,以圖僥幸。

     韓小瑩突然間“咦”了一聲,隻見在那急奔而來的人影之前,更有一個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來,隻是他走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并沒有發現。

    她凝神看時,見那矮小的人形是個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驚又喜,忙搶下去要接他上來。

     她與郭靖相距已不甚遠,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銅屍陳玄風的輕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間,已搶了好大一段路程。

    韓小瑩微一遲疑:“我下去單身遇上銅屍,決不是他對手!但眼見這小孩勢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随即加快腳步,同時叫道:“孩子,快跑!” 郭靖見到了她,歡呼大叫,卻不知大禍已在眉睫。

     張阿生這些年來對韓小瑩一直暗暗愛慕,但向來不敢絲毫表露情愫,這時見她涉險救人,情急關心,飛奔而下,準拟擋在她前面,好讓她救了人逃開。

     山上南希仁、韓寶駒等不再向梅超風進攻,都注視着山腰裡動靜。

    各人手裡扣住暗器,以備支援韓張二人。

     轉眼韓小瑩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小手,轉身飛逃,隻奔得丈許,猛覺手裡一輕,郭靖大聲驚呼,竟已給陳玄風夾背抓了過去。

     韓小瑩左足一點,劍走輕靈,一招“鳳點頭”,疾往敵人左脅虛刺,跟着身子微側,劍尖光芒閃動,直取敵目,又狠又準,使的是“越女劍法”中的精微招數。

     陳玄風将郭靖挾在左腋之下,猛見劍到,倏地伸出右臂,手肘抵住劍身輕輕往外推出,手掌“順水推舟”,反手發掌。

    韓小瑩圈轉長劍,斜裡削來。

    不料陳玄風的手臂陡然間似乎長了半尺,韓小瑩明明已經閃開,還是啪的一下,肩頭中掌,登時跌倒。

     這兩招交換隻一瞬間之事,陳玄風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出爪往韓小瑩天靈蓋插落。

    這“九陰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無比,這一下要是給抓上了,韓小瑩頭頂勢必便是五個血孔。

    張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數步,眼見勢危,情急拚命,立時和身撲上,将自己身子蓋在韓小瑩頭上。

    陳玄風一爪疾插,噗的一聲,五指直插入張阿生背心。

     張阿生大聲吼叫,反手尖刀猛往敵人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