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皇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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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驚呼了一聲,看到那朵花正落在慕容隽懷裡。

     花魁對着隐藏在人群裡的貴公子旖旎一笑,花車緩緩過去。

     “不錯嘛!”琉璃看着慕容隽手裡的花,有些不服氣,“想不到你這麼有女人緣!” “哪裡,還不是被九公主給踢回來那麼多次?”慕容隽的眼神冷酷,淡淡地把那朵牡丹扔給她,“天香一貫的手段,隻不過認出了我是誰,順便讨好獻個殷勤而已——這是妓家慣用的手腕,你還當真了?” 琉璃被他那麼一說,登時沒了興緻,嘀咕:“真是個掃興的家夥。

    ” 言語間,第二輛花車駛過。

    上面堆滿了潔白芬芳的素馨花,上面坐着一位白衣美人,約雙十年華,頭上隻戴着一對夜明珠,沒有耳墜配飾,衣衫也是素色。

    眉目淡雅,容光照人,卻不苟言笑,仿佛一個難以接近的冰山美人。

     “喲……是越素女啊?” “這個也不錯!看上去像個良家女子,聽說媚功卻一流——有錢人最喜歡這一種了,身價可高着呢!” 第三輛花車上是一個紫衣少女,挽着高高的發髻,年紀很小,稚氣中透出一股不安來,都不敢看周圍的人,隻是低下頭撕扯着膝蓋上堆滿的紫色睡蓮。

     “這個是……” “楚宮煙月今年力捧的頭牌,蓮生,才十四歲!” “喲,還沒開苞吧?不知道老鸨會出到多少?” “少不得要一千金铢吧?聽說玄凜皇子有決包她的初夜呢!”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紫衣少女更加不安,即便是畫着濃妝,臉也透出绯紅來,埋下頭去握緊了手指,然而這種羞澀的表情卻令圍觀者更加興奮起來,評論得肆無忌憚,不堪入耳。

     “不看了。

    ”琉璃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嘀咕了一聲,從他肩頭跳下來,“真惡心。

    原來這就是花魁遊街?——還不如換個名字叫作價高者得好了。

    ” “……”琉璃的話很犀利,慕容隽苦笑了一下,“葉城自古都是如此啊!大家見怪不怪了,不知道九公主哪裡來這麼大怒火。

    ” “喏,這就是我為什麼不喜歡你的原因!”琉璃不客氣地回答。

    慕容隽登時無語。

    她剛跳下地準備轉身,耳邊卻忽地聽到了一陣議論:“殷仙子來了!” “什麼?”琉璃登時兩眼重新放出光來,嗖的一聲又蹿到了慕容隽的背上。

     最後一輛壓陣的花車辚辚而來。

    不同于别的車上的花團錦簇,這輛車上隻疏疏落落地橫斜着一支折下來的梅花。

    車上的女子也隻穿了一襲素衣,斜斜地靠在那裡,用一支玉簪随便挽了個發髻,烏黑的長發逶迤至膝,仿佛一挽墨玉。

     周圍人山人海,她卻沒有看上一眼,手裡閑閑地捏着一柄小小的銀刀,有一下沒一下地修着指甲,偶爾微笑皺着眉頭咳嗽。

     “啊?這就是殷夜來?”琉璃攀在他肩上看了一眼,卻有些失望,心直口快地滴咕,“她多大了?不年輕了吧?長得也就那樣,憑什麼還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慕容隽剛要說什麼,車上的美人卻似聽到了這一句刺耳的話,擡起了目光,向這邊看過來。

    那一道視線掠過了人山人海,堪堪停在了攀着慕容隽肩膀的少女身上,饒有深意地看了兩人一眼,嘴角往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她手一揚,那支梅花居然不偏不倚地正好跌在了琉璃的懷裡。

     隻是停頓了那一瞬,寶馬雕車便又擦肩而去。

     “啊?這……”琉璃拿着那一支寒梅,半晌才回過神,低喊:“哇!看到了沒?她對我笑……對我笑哎!”她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捶着慕容隽的肩膀,“好奇怪,你看到她剛才的眼神了麼?——居然一點風塵氣都沒有,眼裡好像藏了一把劍似的!” 慕容隽沒有回答。

     琉璃心懷明朗坦蕩,隻是憑着一眼建立起來的好感,很快就轉了口,大加稱贊:“真奇怪,一開始還不覺得她如何好看,可這一笑起來,簡直讓人魂都飛了!她難道也會幻術麼?” “……”慕容隽目送着殷夜來離去,似沒有聽到她的話。

     殷夜來那一眼的眼神意味深長,竟讓他如遇雷擊,一瞬間回不過神來。

    他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她不期而遇——人山人海裡,他站在路邊,脖子上親密地攀着一個少女,看着她的花車過去,發出不屑地評論—— 方才的那一刹那,她會想什麼呢? 琉璃唧唧喳喳地說站着,然而看到慕容隽的表情,微微一愣。

     “啊……”她恍然大悟地從他肩膀上跳下來,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慕容隽耳邊低聲笑,“我明白了,原來你喜歡殷仙子?哎,哎!很有眼光嘛!” 沒有料到這個看似什麼也不懂的丫頭居然如此敏銳,慕容隽眼裡陡然閃過一絲光,很快就回過神來,又恢複成平日無懈可擊的溫文爾雅模樣,笑道:“那是自然。

    殷仙子豔絕天下,隻要是男人,哪個不為她傾倒?” “嘁!我說的可不是這種喜歡。

    ”琉璃不屑地冷嘲,“你剛才……” 慕容隽不待她繼續說下去,岔開了話題,隻道:“觀潮的時刻馬上就要到了,九公主還是趕緊去一趟望海樓,隻怕帝君已經在等了。

    ” “我不喜歡你們空桑人的皇帝。

    ”琉璃依舊不樂意,“他讓我覺得不舒服。

    ” “别孩子氣。

    你如果不去,會令廣漠王很為難的。

    ”慕容隽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教訓,“你是他最寵愛的獨女,怎可令父王在帝君面前下不來台?” “放開我!”琉璃拼命地想掙開他的手,未果,忽地吹了一聲口哨:“小金!” 慕容隽一驚,閃電般地甩開了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他知道這個精靈古怪的女孩子花樣百出,不僅養着一對雲荒罕見的比翼鳥,袖子裡更藏有一條名為“金鱗”的蛇,劇毒無比,來去如電,他以前就曾經吃過一次大虧,從此後再不敢輕易碰這個丫頭。

     “哈哈哈……吓到了吧?”琉璃趁機跳開,大笑起來,回頭扮了個鬼臉,“小金牙齒斷了,這幾天在養傷呢——哎,反正我不會嫁給你,别啰嗦了,早點去找殷仙子吧!” 她笑着,如一條遊魚般靈活地跑進人群裡,轉眼不見。

     慕容隽望着她的背影,默然搖了搖頭,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今年已經是第三次提親了,廣漠王父女還是一點也不松口。

    這對父女,還真是難對付得很呢。

    特别是這個丫頭,外表看似單純不通世事,然而心思卻是敏銳非常,竟是個不可小看的人物。

     如果将來真的娶了她,隻怕也少不得要暗自提防。

     慕容隽默然想着,臉色沉了下去。

    站在鬧市裡,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覺得内心忽然間空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一眼之後被抽離了出來,缥缈地不知道去了何處——甚至連腔子裡的那一口氣,似乎都是冷的。

     周圍人山人海,然而,一切的熱鬧卻仿佛都與他無關。

     沉默了片刻,慕容隽回過神來,苦笑了一聲,手指伸到懷裡,觸及了一封密函——那是缇绮大統領都铎今日秘密發來的函件,用詞客氣,行文隐諱。

    然而他卻知道,對方是在催讨一年一次的“紅利”。

    如果不能及時把今年的這筆錢給這個缇绮大統領,那麼,慕容氏便要面臨着滅頂之災。

     因為他有太多的把柄握在這個人手裡,無論哪個,都能置全族于死地。

     可是……現在的鎮國公府外強中幹,為了籌辦一個風光的海皇祭便已經傾盡全力,幾乎抵押了所有不動産和珠寶,哪裡還能弄來這麼一大筆巨款來賄賂他呢?還有什麼是可以賣來換錢的呢?唯有這個國家了吧? 慕容隽站在市中心,看着繁華的葉城,無聲的苦笑。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他,竟然成了一個賣國者。

     堇然……如果你知道了這些年來我做的一切,你會如何看待我? 慕容隽恍惚地走着,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要走向何處,直到身邊有個聲音低低地禀告了一聲,才恍然回過神來。

     “城主,‘那些人’,已經來了。

    ” 那一句話仿佛是一把刀子,冷銳地直插心髒,讓他霍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