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拒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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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

    第二件乃是私事,我求教主将令愛千金,許配于我為妻。

    ” 衆人聽他說到第一件事時,覺得事情要糟,但聽他跟着說的第二件事,竟是公然求婚,無不相顧莞爾。

     任我行哈哈一笑,說道:“第一件事易辦,你将恒山派掌門之位,交給一位師太接充便是。

    你自己加盟神教之後,恒山派是不是加盟,盡可從長計議。

    第二件呢,你和盈盈情投意合,天下皆知,我當然答允将她配你為妻,那又何必擔心?哈哈,哈哈!” 衆人随聲附合,都大聲歡笑起來。

     令狐沖轉頭向盈盈瞧了一眼,見她紅暈雙頰,臉露喜色,待衆人笑了一會,朗聲說道:“承教主美意,邀晚輩加盟貴教,且以高位相授,但晚輩是個素來不會守規矩之人,若入了貴教,定然壞了教主大事。

    仔細思量,還望教主收回成議。

    ” 任我行心中大怒,冷冷的道:“如此說來,你是決計不入神教了?” 令狐沖道:“正是!”這兩字說得斬釘截鐵,絕無半分轉圜餘地。

     一時朝陽峰上,群豪盡皆失色。

     任我行道:“你體内積貯的異種真氣,今日已發作過了。

    此後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又将發作,從此一次比一次厲害,化解之法,天下隻我一人知道。

    ” 令狐沖道:“當日在杭州梅莊,以及在少室山腳下雪地之中,教主曾言及此事。

    晚輩适才嘗過這異種真氣發作為患的滋味,确是猶如身曆萬死。

    但大丈夫涉足江湖,生死苦樂,原也計較不了這許多。

    ” 任我行哼了一聲,道:“你倒說得嘴硬。

    今日你恒山派都在我掌握之中,我便一個也不放你們活着下山,那也易如反掌。

    ” 令狐沖道:“恒山派雖然大都是女流之輩,卻也無所畏懼。

    教主要殺,我們誓死周旋便是。

    ” 儀清伸手一揮,恒山派衆弟子都站到了令狐沖身後。

    儀清朗聲道:“我恒山派弟子唯掌門之命是從,死無所懼。

    ”衆弟子齊道:“死無所懼!”鄭萼道:“敵衆我寡,我們又入了圈套,日後江湖上好漢終究知道,我恒山派如何力戰不屈。

    ” 任我行怒極,仰天大笑,說道:“今日殺了你們,倒說是我暗設埋伏,以計相害。

    令狐沖,你帶領門人弟子,回去恒山,一個月内,我必親上見性峰來。

    那時恒山之上若能留下一條狗、一隻雞,算是我姓任的沒種。

    ” 教衆大聲呐喊:“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殺得恒山之上,雞犬不留!” 以日月教的聲勢,要上見性峰去屠滅恒山派,較之此刻立即動手,相差者也不過多一番跋涉而已。

    不論恒山派回去之後如何布置防備,日月教定能将之殺得幹幹淨淨。

    以前五嶽劍派和日月教為敵,五派互為支援,一派有難,四派齊至,饒是如此,百餘年來也隻能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目下五嶽劍派中隻剩下一派,自然決計無法和日月教相抗。

    這一節恒山派衆人無不了然。

    任我行說要将恒山派殺得雞犬不留,決非大言。

     其實在任我行心中,此刻卻已另有一番計較,令狐沖劍術雖精,畢竟孤掌難鳴,恒山一派,已不足為患。

    他挂在心上的,其實是少林與武當兩派,心想令狐沖回去,突然向少林與武當求援,這兩派也必盡遣高手,上見性峰去相助。

    他偏偏不攻恒山,卻出其不意的突襲武當,再在少室山與武當山之間設下三道厲害的埋伏。

    武當山與少林寺相距不過數百裡,武當有事,自然就近通知少林。

    這時少林寺的高手一大半已去了恒山,餘下的定然傾巢而出,前赴武當相援。

    那時日月神教一舉挑了少林派的根本重地,先将少林寺燒了,然後埋伏盡起,前後夾擊,将赴武當應援的少林僧衆殲滅,再重重圍困武當山,卻不即進攻。

    等到恒山上的少林、武當兩派好手得知訊息,千裡奔命,趕來武當,日月神教以逸待勞,半路伏擊,定可得手。

    此後攻武當、滅恒山,已是易如反掌了。

     他在這霎時之間,已定下除滅少林、武當兩大勁敵的大計,在心中反複盤算,料想十九可成。

    令狐沖不肯入教,雖然削了自己臉面,但正因此一來,反而成就了日月神教一統江湖的大業,心中歡喜,實是難以形容。

     令狐沖向盈盈道:“盈盈,你是不能随我去的了?”盈盈早已珠淚盈眶,這時再也不能忍耐,淚水從面頰上直流下來,說道:“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負你,又是不義。

    孝義難以兩全,沖哥,沖哥,自今而後,勿再以我為念。

    反正你……”令狐沖道:“怎樣?”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久長,我也決不會比你多活一天。

    ” 令狐沖笑道:“你爹爹已親口将你許配于我。

    他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聖教主,豈能言而無信?我就和你在此拜堂成親,結為夫婦如何?” 盈盈一怔,她雖早知令狐沖是個膽大妄為、落拓不羁之徒,卻也料不到他竟會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得滿臉通紅,說道:“這……這如何可以?” 令狐沖哈哈大笑,說道:“那麼咱們就此别過。

    ” 他深知盈盈的心意,待任我行率衆攻打恒山,将自己殺死之後,她必自殺殉情,此事勢所必然,無法勸阻。

    倘若此刻她能破除世俗之見,肯與自己在這朝陽峰上結成夫妻,同歸恒山,得享數日燕爾新婚之樂,然後攜手同死,更無餘恨。

    但此舉太過驚世駭俗,我浪子令狐沖固可行之不疑,卻決非這位拘謹腼腆的任大小姐所肯為,何況這麼一來,更令她負了不孝之名。

    當下哈哈一笑,向任我行抱拳行禮,又向向問天及諸長老作個四方揖,說道:“令狐沖在見性峰上,恭候諸位大駕!”說着轉身便走。

     向問天道:“且慢!取酒來!令狐兄弟,今日不大醉一場,更無後期。

    ” 令狐沖笑道:“妙極,妙極!向大哥确是我的知己。

    ”日月教此番來到華山,事先詳加籌劃,百物具備,向問天一聲“酒來”,便有屬下教衆捧過幾壇酒來,打開壇蓋,斟在碗中。

    向問天和令狐沖各幹一碗。

     人叢中走出一個矮胖子來,卻是老頭子,說道:“令狐公子,你大恩大德,小老兒永遠不忘,今日來敬你一碗。

    ”說着舉起碗喝幹。

    他隻是日月教管轄的一名江湖散人,和向問天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令狐沖今日不肯入教,公然得罪任我行,老頭子這樣一個小腳色居然敢來向他敬酒,隻怕轉眼間便有殺身之禍。

    他重義輕生,自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群豪見他如此大膽,無不暗暗佩服。

     跟着祖千秋、計無施、藍鳳凰、黃伯流等人一個個過來敬酒。

    令狐沖酒到碗幹,眼見來敬酒的好漢仍是絡繹不絕,心想:“這許多朋友如此瞧得起我,令狐沖這一生也不在了,卻又何必害了他們的性命?”舉起大碗,說道:“衆位朋友,令狐沖已不勝酒力,今日不能再喝了。

    衆位前來攻打恒山之時,我在恒山腳下斟滿美酒,大家喝醉了再打!”說着将手中一碗酒幹了。

    群豪齊叫:“令狐掌門,快人快語!”有人叫道:“喝醉了酒,胡裡胡塗亂打一場,倒也有趣。

    ” 令狐沖将酒碗往地下一擲,醉醺醺的往峰下走去。

    儀清、儀和等恒山群弟子跟随下峰。

     當群豪和令狐沖飲酒之時,任我行隻是微笑不語,心中卻在細細盤算,在少林與武當之間的三道埋伏該當如何安排;如何佯攻恒山,方能引得少林、武當兩派高手前去赴援;攻武當山如何網開一面,好讓武當派中有人出外向少林寺求援;又須做得如何似模似樣,方能令得對方最工心計之人也瞧不破其中機關。

    待得令狐沖大醉下山,他破武當、克少林的諸般細節,在心中已然大緻盤算就緒。

    又想:“這些家夥當着我面,竟敢向令狐沖小子敬酒,這筆帳慢慢再算。

    眼前用人之際,暫且隐忍不發,待得少林、武當、恒山三派齊滅之後,今日向令狐沖敬酒之人,一個個都沒好下場。

    ” 忽聽得向問天道:“大家聽了:聖教主明知令狐沖倔強頑固,不受擡舉,卻仍然好言相勸,固是聖教主寬大為懷,愛惜人才,但另有一番深意,卻非令狐沖這一介莽夫所能知。

    咱們今日不費吹灰之力,滅了嵩山、泰山、華山、衡山四派,日月神教,威名大振!” 諸教衆齊聲呼叫:“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向問天待衆人叫聲一停,續道:“武林中尚有少林、武當兩派,是本教的心腹之患;聖教主正是要着落在令狐沖身上,安排巧計,掃蕩少林,誅滅武當。

    聖教主算無遺策,成竹在胸。

    他老人家算定令狐沖不肯入教,果然是不肯入教。

    大家向令狐沖敬酒,便是出于聖教主事先囑咐!” 教衆一聽,心中均道:“原來如此!”又都大叫:“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 向問天追随任我行多年,深知他的為人,自己一時激于義氣,向令狐沖敬酒,此事定為他所不喜,自己倒還罷了,其餘衆人也跟着敬酒,勢不免有殺身之禍,當即編了一番言語出來,以全他顔面,也盼憑着這幾句話,能救得老頭子、計無施等諸人的性命。

    這麼一說,衆人敬酒之事非但于任我行的威嚴一無所損,反而更顯得他高瞻遠矚,料事如神。

     任我行聽向問天如此說法,心下甚喜,暗想:“畢竟向左使随我多年,明白我的心意。

    然而他雖知我要掃蕩少林,誅滅武當,如何滅法,他終究猜想不到了。

    這個大方略此後一步步的行将出來,事先連他也不讓知曉。

    ” 上官雲大聲說道:“聖教主智珠在握,天下大事,都早在他老人家的算計之中。

    他老人家說甚麼,大夥兒就幹甚麼,再也沒有錯的。

    ”鮑大楚道:“聖教主隻要小指頭兒擡一擡,咱們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萬死不辭。

    ” 秦偉邦道:“為聖教主辦事,就算死十萬次,也比胡裡胡塗的活着快活得多。

    ” 又一人道:“衆兄弟都說,一生之中,最有意思的就是這幾天了,咱們每天都能見到聖教主。

    見聖教主一次,渾身有勁,心頭火熱,勝于苦練内功十年。

    ” 另一人道:“聖教主光照天下,猶似我日月神教澤被蒼生,又如大旱天降下的甘霖,人人見了歡喜,心中感恩不盡。

    ”又有一人道:“古往今來的大英雄、大豪傑、大聖賢中,沒一個能及得上聖教主的。

    孔夫子的武功哪有聖教主高強?關王爺是匹夫之勇,哪有聖教主的智謀?諸葛亮計策雖高,叫他提一把劍來,跟咱們聖教主比比劍法看?” 諸教衆齊聲喝采,叫道:“孔夫子、關王爺、諸葛亮,誰都比不上我們聖教主!” 鮑大楚道:“咱們神教一統江湖之後,把天下文廟中的孔夫子神像搬出來,又把天下武廟中關王爺的神像請出來,請他們兩位讓讓位,供上咱們聖教主的長生祿位!” 上官雲道:“聖教主活一千歲,一萬歲!咱們的子子孫孫,十八代的灰孫子,都在聖教主麾下聽由他老人家驅策。

    ” 衆人齊聲高叫:“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任我行聽着屬下教衆谀詞如潮,雖然有些言語未免荒誕不經,但聽在耳中,着實受用,心想:“這些話其實也沒錯。

    諸葛亮武功固然非我敵手,他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說到智謀,難道又及得上我了?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将,同是神勇,可是若和我單打獨鬥,又怎能勝得我的‘吸星大法’?孔夫子弟子不過三千,我屬下教衆何止三萬?他率領三千弟子,凄凄惶惶的東奔西走,絕糧在陳,束手無策。

    我率數萬之衆,橫行天下,從心所欲,一無阻難。

    孔夫子的才智和我任我行相比,卻又差得遠了。

    ” 但聽得“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之聲震動天地,站在峰腰的江湖豪士跟着齊聲呐喊,四周群山均有回聲。

    任我行躊躇滿志,站起身來。

     教衆見他站起,一齊拜伏在地。

    霎時之間,朝陽峰上一片寂靜,更無半點聲息。

     陽光照射在任我行臉上、身上,這日月神教教主威風凜凜,宛若天神。

     任我行哈哈大笑,說道:“但願千秋萬載,永如今……”說到那“今”字,突然聲音啞了。

    他一運氣,要将下面那個“日”字說了出來,隻覺胸口抽搐,那“日”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右手按胸,要将一股湧上喉頭的熱血壓将下去,隻覺頭腦暈眩,陽光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