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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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不禁搖頭,喃喃道:“辟邪,辟邪!辟甚麼邪?這功夫本身便邪得緊。

    ”心想:“當今之世,能對付得這門劍法的,恐怕隻有風太師叔。

     我傷愈之後,須得再上華山,去向風太師叔請教,求他老人家指點破解之法。

     風太師叔說過不見華山派的人,我此刻可已不是華山派了。

    ”又想:“東方不敗已死。

    嶽不群是我師父,林平之是我師弟,他二人決計不會用這劍法來對付我,然則又何必去鑽研破解這路劍法的法門?”突然間想起一事,猛地坐起身來,一動之下,騾車一震,傷口登時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秦絹站在車旁,忙問:“要喝茶嗎?”令狐沖道:“不要。

    小師妹,請你去請任姑娘過來。

    ”秦絹答應了。

     過了一會,盈盈随着秦絹過來,淡淡問道:“甚麼事?” 令狐沖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爹爹曾說,你教中那部《葵花寶典》,是他傳給東方不敗的。

    當時我總道《葵花寶典》上所載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爹爹自己修習的神功,可是……”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後來卻顯然不及東方不敗,是不是?”令狐沖道:“正是。

    這其中的緣由,我可不明白了。

    ”學武之人見到武學奇書,決無自己不學而傳給旁人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師徒、兄弟、至親至愛之人,也不過是共同修習。

    舍己為人,那可大悖常情。

     盈盈道:“這事我也問過爹爹。

    他說:第一,這部寶典上的武功是學不得的,學了大大有害。

    第二,他也不知寶典上的武功學成之後,競有如此厲害。

    ”令狐沖道:“學不得的?那為甚麼?”盈盈臉上一紅,道:“為甚麼學不得,我哪裡知道?”頓了一頓,又道:“東方不敗如此下場,有甚麼好?” 令狐沖“嗯”了一聲,内心隐隐覺得,師父似乎正在走上東方不敗的路子。

    他這次擊敗左冷禅,奪到五嶽派掌門人之位,令狐沖殊無絲毫喜歡之情。

     “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黑木崖上所見情景、所聞谀辭,在他心中,似乎漸漸要與嶽不群連在一起了。

     盈盈低聲道:“你靜靜的養傷,别胡思亂想,我去睡了。

    ”令狐沖道:“是。

    ”掀開車帷,隻見月光如水,映在盈盈臉上,突然之間,心下隻覺十分的對她不起。

    盈盈慢慢轉過身去,忽道:“你那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

    ”說了這句話,走向自己騾車。

     令狐沖微覺奇怪:“她說林師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甚麼意思?林師弟剛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時的衣飾,那也沒甚麼希奇。

    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劍法,卻去留神人家的衣衫,真是有趣。

    ”他一閉眼,腦海中出現的隻是林平之那一劍刺出時的閃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甚麼花式的衣衫,可半點也想不起來。

     睡到中夜,遠遠聽得馬蹄聲響,兩乘馬自西奔來,令狐沖坐起身來,掀開車帷,但見恒山弟子和青城人衆一個個都醒了轉來。

    恒山衆弟子立即七個一群,結成了劍陣,站定方位,凝立不動。

    青城人衆有的沖向路口,有的背靠土牆,遠不若恒山弟子的鎮定。

     大路上兩乘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白,正是林平之夫婦。

    林平之叫道:“餘滄海,你為了想偷學我林家的辟邪劍法,害死了我父母。

    現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給你看,可要瞧仔細了。

    ”他将馬一勒,飛身下馬,長劍負在背上,快步向青城人衆走來。

     令狐沖一定神,見他穿的是一件翠綠衫子,袍角和衣袖上都繡了深黃色的花朵,金線滾邊,腰中系着一條金帶,走動時閃閃生光,果然是十分的華麗燦爛,心想:“林師弟本來十分樸素,一做新郎,登時大不相同了。

    那也難怪,少年得意,娶得這樣的媳婦,自是興高采烈,要盡情的打扮一番。

    ” 昨晚在封禅台側,林平之空手襲擊餘滄海,正是這麼一副模樣,此時青城派豈容他故技重施?餘滄海一聲呼喝,便有四名弟子挺劍直上,兩把劍分刺他左胸右胸,兩把劍分自左右橫掃,斬其雙腿。

     桃谷六仙看得心驚,忍不住呼叫。

    三個人叫道:“小子,小心!”另外三個叫道:“小心,小子!” 林平之右手伸出,在兩名青城弟子手腕上迅速無比的一按,跟着手臂回轉,在斬他下盤的兩名青城弟子手肘上一推,隻聽得四聲慘呼,兩人倒了下來。

    這兩人本以長劍刺他胸膛,但給他在手腕上一按,長劍回轉,竟插入了自己小腹。

    林平之叫道:“辟邪劍法,第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罷?”轉身上鞍,縱馬而去。

     青城人衆驚得呆了,竟沒上前追趕。

    看另外兩名弟子時,隻見一人的長劍自下而上的刺入了對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此。

    這二人均已氣絕,但右手仍然緊握劍柄,是以二人相互連住,仍直立不倒。

     林平之這麼一按一推,令狐沖看得分明,又是驚駭,又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極,這确是劍法,不是擒拿。

    隻不過他手中沒有持劍而已。

    ” 月光映照之下,餘滄海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屍體之旁,呆呆出神。

    青城群弟子圍在他的身周,離得遠遠的,誰都不敢說話。

     隔了良久,令狐沖從車中望出去,見餘滄海仍是站立不動,他的影子卻漸漸拉得長了,這情景說不盡的詭異。

    有些青城弟子已走了開去,有些坐了下來,餘滄海仍是僵了一般。

    令狐沖心中突然生起一陣憐憫之意,這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給人制得一籌莫展,束手待斃,不自禁的代他難過。

     睡意漸濃,便合上了眼,睡夢中忽覺騾車馳動,跟着聽得吆喝之聲,原來已然天明,衆人啟行上道。

    他從車帷邊望出去,筆直的大道上,青城派師徒有的乘馬,有的步行,瞧着他們零零落落的背影,隻覺說不出的凄涼,便如是一群待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場一般。

    他想:“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會再來,也都知道決計無法與之相抗,倘若分散逃去,青城一派就此毀了。

    難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風觀中竟然無人出來應接?” 中午時分,到了一處大鎮甸上,青城人衆在酒樓中吃喝,恒山派群徒便在對面的飯館打尖。

    隔街望見青城師徒大塊肉大碗酒的大吃大喝,群尼都是默不作聲。

    各人知道,這些人命在旦夕,多吃得一頓便是一頓。

     行到未牌時分,來到一條江邊,隻聽得馬蹄聲響,林平之夫婦又縱馬馳來。

    儀和一聲口哨,恒山人衆都停了下來。

     其時紅日當空,兩騎馬沿江奔至。

    馳到近處,嶽靈珊先勒定了馬,林平之繼續前行。

    餘滄海一揮手,衆弟子一齊轉身,沿江南奔。

    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餘矮子,你逃到哪裡去?”縱馬沖來。

     餘滄海猛地回身一劍,劍光如虹,向林平之臉上刺去。

    這一劍勢道竟如此厲害,林平之似乎吃了一驚,急忙拔劍擋架。

    青城群弟子紛紛圍上。

    餘滄海一劍緊似一劍,忽而竄高,忽而伏低,這個六十左右的老者,此刻矯健猶勝少年,手上劍招全采攻勢。

    八名青城弟子長劍揮舞,圍繞在林平之馬前馬後,卻不向馬匹身上砍斬。

     令狐沖看得幾招,便明白了餘滄海的用意。

    林平之劍法的長處,在于變化莫測,迅若雷電,他騎在馬上,這長處便大大打了個折扣,如要驟然進攻,隻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騎可不能像他一般趨退若神,令人無法捉摸。

    八名青城弟子結成劍網,圍在馬匹周圍,旨在迫得林平之不能下馬。

    令狐沖心想: “青城掌門果非凡庸之輩,這法子極是厲害。

    ” 林平之劍法變幻,甚是奇妙,但既身在馬上,餘滄海便盡自抵敵得住,令狐沖又看了數招,目光便射向遠處的嶽靈珊,突然間全身一震,大吃一驚。

     隻見六名青城弟子已圍住了她,将她慢慢擠向江邊。

    跟着她所乘馬匹肚腹中劍,長聲悲嘶,跳将起來,将她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嶽靈珊身子一側,架開削來的兩劍,站起身來。

    六名青城弟子奮力進攻,猶如拚命一般,令狐沖認得有侯人英和洪人雄兩人在内。

    侯人英左手使劍,仍極悍勇。

    嶽靈珊雖學過思過崖後洞石壁上所刻的五派劍法,青城派劍法卻沒學過。

    石壁上的劍招對她而言,都是太過高明,她其實并未真正學會,隻是經父親指點後,略得形似而已。

    在封禅台側以泰山劍法對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劍法對付衡山派掌門,令對方大吃一驚,頗具先聲奪人的鎮懾之勢,但以之對付青城弟子,卻無此效。

     令狐沖隻看得數招,便知嶽靈珊無法抵擋,正焦急間,忽聽得“啊”的一聲長叫,一名青城弟子的左臂被嶽靈珊以一招衡山劍法的巧招削斷。

    令狐沖心中一喜,隻盼這六名弟子就此吓退,豈知其餘五人固沒退開半步,連那斷了左臂之人,也如發狂般撲上。

    嶽靈珊見他全身浴血,神色可怖,吓得連退數步,一腳踏空,摔在江邊的碎石灘上。

     令狐沖驚呼一聲,叫道:“不要臉,不要臉!”忽聽盈盈說道:“那日咱們對付東方不敗,也就是這個打法。

    ”不知在甚麼時候,她已到了身邊。

     令狐沖心想不錯,那日黑木崖之戰,己方四人已然敗定,幸虧盈盈轉而進攻楊蓮亭,分散了東方不敗的心神,才緻他死命。

    此刻餘滄海所使的正便是這個計策,他們如何擊斃東方不敗,餘滄海自然不知,隻是情急智生,想出來的法子竟然不謀而合。

    料想林平之見到愛妻遇險,定然分心,自當回身去救,不料他全力和餘滄海相鬥,竟然全不理會妻子身處奇險。

     嶽靈珊摔倒後便即躍起,長劍急舞。

    六名青城弟子知道青城一派的存亡,自己的生死,決于是否能在這一役中殺了對手,都不顧性命的進逼。

    那斷臂之人已抛去長劍,着地打滾,右臂向嶽靈珊小腿攬去。

    嶽靈珊大驚,叫道:“平弟,平弟,快來助我!” 林平之朗聲道:“餘矮子要瞧辟邪劍法,讓他瞧個明白,死了也好閉眼!” 奇招疊出,隻壓得餘滄海透不過氣來。

    他辟邪劍法的招式,餘滄海早已詳加鑽研,盡數了然于胸,可是這些并無多大奇處的招式之中,突然間會多了若幹奇妙之極的變化,更以猶如雷轟電閃般的手法使出,隻逼得餘滄海怒吼連連,越來越是狼狽。

    餘滄海知道對手内力遠不如己,不住以劍刃擊向林平之的長劍,隻盼将之震落脫手,但始終碰它不着。

     令狐沖大怒,喝道:“你……你……你……”他本來還道林平之給餘滄海纏住了,分不出手來相救妻子,聽他這麼說,竟是沒将嶽靈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視的隻是要将餘滄海戲弄個夠。

    這時陽光猛烈,遠遠望見林平之嘴角微斜,臉上露出又是興奮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見他心中充滿了複仇的快意。

    若說像貓兒捉到了老鼠,要先殘酷折磨,再行咬死,貓兒對老鼠卻決無這般痛恨和惡毒。

     嶽靈珊又叫:“平弟,平弟,快來!”聲嘶力竭,已然緊急萬狀。

    林平之道:“這就來啦,你再支持一會兒,我得把辟邪劍法使全了,好讓他看個明白。

    餘矮子跟我們原沒怨仇,一切都是為了這‘辟邪劍法’,總得讓他把這套劍法有頭有尾的看個分明,你說是不是?”他慢條斯理的說話,顯然不是說給妻子聽,而是在對餘滄海說,還怕對方不明白,又加了一句:“餘矮子,你說是不是?”他身法美妙,一劍一指,極盡優雅,神态之中,竟大有華山派女弟子所學“玉女劍十九式”的風姿,隻是帶着三分陰森森的邪氣。

     令狐沖原想觀看他辟邪劍法的招式,此刻他向餘滄海展示全貌,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但他挂念嶽靈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後林平之定會以這路劍招來殺他,也決無餘裕去細看一招,耳聽得嶽靈珊連聲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儀和師姊,儀清師姊,你們快去救嶽姑娘。

    她……她抵擋不住了。

    ” 儀和道:“我們說過兩不相助,隻怕不便出手。

    ” 武林中人最講究“信義”二字。

    有些旁門左道的人物,盡管無惡不作,但一言既出,卻也是決無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頗為人所不齒。

    連田伯光這等采花大盜,也得信守諾言。

    令狐沖聽儀和這麼說,知道确是實情,前晚在封禅台之側,她們就已向餘滄海說得明白,決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嶽靈珊,那确是大大損及恒山一派的令譽,不由得心中大急,說道:“這……這……”叫道:“不戒大師呢?田伯光呢?” 秦絹道:“他二人昨天便跟桃谷六仙一起走了,說道瞧着餘矮子的模樣太也氣悶,要去喝酒。

    再說,他們八個也都是恒山派的……” 盈盈突然縱身而出,奔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兩柄短劍,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恒山派的。

    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教人看不過去。

    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樁事得管上一管。

    ” 令狐沖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籲了一口長氣,隻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青城六弟子對盈盈之來,竟全不理睬,仍拼命向嶽靈珊進攻。

    嶽靈珊退得幾步,噗的一聲,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

    她不識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時慌了,劍法更是散亂。

    便在此時,隻覺左肩一痛,被敵人刺了一劍。

    那斷臂人乘勢撲上,伸右臂攬住了她右腿。

    嶽靈珊長劍砍下,中其背心,那斷臂人張嘴往她腿上狠命咬落。

    嶽靈珊眼前一黑,心想:“我就這麼死了?”遙見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劍,左手捏着劍訣,在半空中劃個弧形,姿式俊雅,正自好整以暇的賣弄劍法。

    她心頭一陣氣苦,險些暈去,突然間眼前兩把長劍飛起,跟着撲通、撲通聲響,兩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嶽靈珊意亂神迷,摔倒在地。

     盈盈舞動短劍,十餘招間,餘下五名青城弟子盡皆受傷,兵刃脫手,隻得退開。

    盈盈将那垂死的獨臂人踢開,将嶽靈珊拉起,隻見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盡濕,衣裳上濺滿了鮮血,當下扶着她走上江岸。

     隻聽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你們都看清楚了嗎?”劍光閃處,圍在他馬旁的一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劍。

    他哈哈大笑,叫道:“方人智,你這惡賊,如此死法,可便宜了你!”他一提逼繩,坐騎從正在倒下去的方人智身上躍過,馳了出來。

     餘滄海筋疲力竭,哪敢追趕? 林平之勒馬四顧,突然叫道:“你是賈人達!”縱馬向前。

    賈人達本就遠遠縮在一旁,見他追來,大叫一聲,轉身狂奔。

    林平之卻也并不急趕,縱馬緩緩追上,長劍挺出,刺中他右腿。

    賈人達撲地摔倒。

    林平之一提缰繩,馬蹄便往他身上踏去。

    賈人達長聲慘呼,一時卻不得便死。

    林平之大笑聲中,拉轉馬頭,又縱馬往他身上踐踏,來回數次,賈人達終于寂無聲息。

     林平之更不再向青城派衆人多瞧一眼,縱馬馳到嶽靈珊和盈盈的身邊,向妻子道:“上馬!” 嶽靈珊向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咬牙說道:“你自己去好了。

    ”林平之問道:“你呢?”嶽靈珊道:“你管我幹甚麼?”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聲,雙腿一挾,縱馬絕塵而去。

     盈盈決計料想不到,林平之對他新婚妻子競會如此絕情,不禁愕然,說道:“林夫人,你到我車中歇歇。

    ”嶽靈珊淚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嗚咽道:“我……我不去。

    你……你為甚麼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師哥令狐沖要救你。

    ”嶽靈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說道:“你……請你借我一匹馬。

    ”盈盈道:“好。

    ”轉身去牽了一匹馬過來。

    嶽靈珊道:“多謝,你……你……”躍上馬背,勒馬轉向東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回向嵩山。

     餘滄海見她馳過,頗覺詫異,但也沒加理會,心想:“過了一夜,這姓林的小畜生又會來殺我們幾人,要将我衆弟子一個個都殺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後再向我下手。

    ” 令狐沖不忍看餘滄海這等失魂落魄的模樣,說道:“走罷!”趕車的應道:“是!”一聲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虛擊一記,拍的一響,騾子拖動車子,向前行去。

    令狐沖“咦”的一聲。

    他見嶽靈珊向東回轉,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随她而去,不料騾車卻向西行。

    他心中一沉,卻不能吩咐騾車折向東行,掀開車帷向後望去,早已瞧不見她的背影,心頭沉重:“她身上受傷,孤身獨行,無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忽聽得秦絹說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邊,甚是平安,你不用擔心。

    ” 令狐沖心下一寬,道:“是。

    ”心想:“秦師妹心細得很,猜到了我的心思。

    ”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飯店中打尖。

    這飯店其實算不上是甚麼店,隻是大道旁的幾間草棚,放上幾張闆桌,供過往行人喝茶買飯。

    恒山派人衆湧到,飯店中便沒這許多米,好在衆人帶得有米,連鍋子碗筷等等也一應俱備,當下便在草棚旁埋鍋造飯。

     令狐沖在車中坐得久了,甚是氣悶,在恒山派金創藥内服外敷之下,傷勢已好了許多,鄭尊與秦絹二人攜扶着他,下車來在草棚中坐着休息。

     他眼望東邊,心想:“不知小師妹會不會來?” 隻見大道上塵上飛揚,一群人從東而至,正是餘滄海等一行。

    青城派人衆來到草棚外,也即下馬做飯打尖。

    餘滄海獨自坐在一張闆桌之旁,一言不發,呆呆出神。

    顯然他自知命運已然注定,對恒山派衆人也不回避忌憚,當真是除死無大事,不論恒山派衆人瞧見他如何死法,都沒甚麼相幹。

     過不多久,西首馬蹄聲響,一騎馬緩緩行來,馬上乘客錦衣華服,正是林平之。

    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馬,見青城派衆人對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顧煮飯的煮飯,喝茶的喝茶。

    這情形倒大出他意料之外,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動手,我一樣的要殺人。

    ”躍下馬來,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踱了開去,自去吃草。

    他見草棚中尚有兩張空着的闆桌,便去一張桌旁坐下。

     他一進草棚,令狐沖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但見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極,顯是衣衫上都熏了香,帽子上綴着一塊翠玉,手上戴了隻紅寶石戒指,每隻鞋頭上都縫着兩枚珍珠,直是家财萬貫的豪富公子打扮,哪裡像是個武林人物? 令狐沖心想:“他家裡本來開福威镖局,原是個極有錢的富家公子。

    在江湖上吃了幾年苦,現下學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

    ”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綢帕,輕輕抹了抹臉。

    他相貌俊美,這幾下取帕、抹臉、抖衣,簡直便如是戲台上的花旦。

    林平之坐定後,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沖點了點頭,道:“你好!” 林平之側過頭去,見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壺熱茶上來,給餘滄海斟茶,說道:“你叫于人豪,是不是?當年到我家來殺人,便有你的份兒。

    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認得。

    ”于人豪将茶壺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劍柄,退後兩步,說道:“老子正是于人豪,你待怎地?”他說話聲音雖粗,卻是語音發顫,臉色鐵青。

    林平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傑,青城四秀!你排第三,可沒半點豪傑的氣概,可笑啊可笑。

    ” “英雄豪傑,青城四秀”,是青城派武功最強的四名弟子,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羅人傑。

    其中羅人傑已在湘南醉仙樓頭為令狐沖所殺,其餘三人都在眼前。

    林平之又冷笑一聲,說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豬,青城四獸’,他将你們比作野獸,那還是看得起你們了。

    依我看來,哼哼,隻怕連禽獸也不如。

    ” 于人豪又怕又氣,臉色更加青了,手按劍柄,這把劍卻始終沒拔将出來。

     便在此時,東首傳來馬蹄聲響,兩騎馬快奔而至,來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馬。

    衆人回頭一看,有的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前面馬上坐的是個身材肥矮的駝子,正是外号“塞北明駝”的木高峰。

    後面一匹馬上所乘的卻是嶽靈珊。

     令狐沖一見到嶽靈珊,胸口一熱,心中大喜,卻見嶽靈珊雙手被縛背後,坐騎的疆繩也是牽在木高峰手中,顯是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發作,轉念又想:“她丈夫便在這裡,何必要我外人強行出頭?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時再設法相救不遲。

    ” 林平之見到木高峰到來,當真如同天上掉下無數寶貝來一般,喜悅不勝,尋思:“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也有這駝子在内,不料陰差陽錯,今日他竟會自己送将上來,真叫做老天爺有眼。

    ” 木高峰卻不識得林平之。

    那日在衡山劉正風家中,二人雖曾相見,但林平之裝作了個駝子,臉上貼滿了膏藥,與此刻這樣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美少年,自是渾不相同,後來雖知他是假裝駝子,卻也沒見過他真面目。

    木高峰轉頭向嶽靈珊道:“難得有許多朋友在此,咱們走罷。

    ”他見到青城和恒山兩派人衆,心下頗為忌憚,料想有人會出手相救嶽靈珊,不如及早遠離的為是。

    他一聲吆喝,縱馬便行。

     早一日嶽靈珊受傷獨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時,便遇上了木高峰。

    木高峰心眼兒極窄,那日與嶽不群較量内功不勝,後來林震南夫婦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為奇恥大辱,後來聽得林震南的兒子林平之投入華山門下,又娶嶽不群之女為妻,料想這部《辟邪劍譜》自然也帶入了華山門下,更是氣惱萬分。

    五嶽派開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隻是五嶽劍派中人素來瞧他不起,左冷禅也沒給他請柬。

    他心中氣不過,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