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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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一齊暗了下來,待他嘯聲止歇,燭光這才重明。

    衆人聽了他這一嘯聲,都是心頭怦怦而跳,臉上變色。

     任我行道:“好,姓左的,咱們就比劃比劃。

    ”左冷禅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三戰兩勝,你們之中若有三個人輸了兩個,三人便都得在少室山停留十年。

    ” 任我行道:“也罷!三戰兩勝,我們這一夥人中,若有三個人輸了兩個,我們三人便在少室山上停留十年。

    ” 正教中人聽他受了左冷禅之激,居然答允下來,無不欣然色喜。

     任我行道:“我就跟你再打一場,向左使鬥餘矮子,我女兒女的鬥女的,便向甯女俠請教。

    ”左冷禅道:“不行。

    我們這邊由哪三人出場,由我們自己來推舉,豈能由你指定。

    ”任我行道:“一定要自己來選,不能由對方指定?” 左冷撣道:“正是。

    少林、武當兩大掌門,再加上區區在下。

    ”任我行道:“憑你的聲望、地位和武功,又怎能和少林、武當兩大掌門相提并論?” 左冷禅哼了一聲,說道:“在下自不敢和少林、武當兩大掌門相提并論,卻勉強可跟閣下鬥鬥。

    ” 任我行哈哈大笑,說道:“方證大師,在下向你讨教少林神拳,配得上嗎?” 方證道:“阿彌陀佛,老鈉功夫荒疏已久,不是施主對手。

    隻是老衲亟盼屈留大駕,隻好拿幾根老骨頭來挨挨施主的拳腳。

    ” 左冷禅見他竟向方證大師挑戰,固是擺明了輕視自己,心下卻是一喜,暗想:“我本來擔心你跟我鬥,讓向問天跟沖虛鬥,卻叫你女兒去鬥方證。

    沖虛道人若有疏虞,我又輸給了你,那就糟了。

    ”當下不再多言,向旁退開了幾步。

     餘人将地下的八具屍體搬在一旁,空出殿中的戰場。

     任我行道:“方丈大師請。

    ”雙袖一擺,抱拳為禮。

    方證合十還劄,說道:“施主請先發招。

    ”任我行道:“在下使的是日月教正宗功夫,大師使的是少林派正宗武藝。

    咱們正宗對正宗,這一架原是要打的。

    ” 餘滄海道:“呸!你魔教是甚麼正宗了?也不怕醜!”任我行道:“方丈,讓我先殺了餘矮子,再跟你鬥。

    ”方證忙道:“不可。

    ”知道此人出手如電,若是如雷霆般一擊,說不定餘滄海真的給他殺了,當下更不耽擱,輕飄飄拍出一掌,叫道:“任施主,請接掌。

    ” 這一掌招式尋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搖晃,登時一掌變兩掌,兩掌變四掌,四掌變八掌。

    任我行脫口叫道:“千手如來掌!”知道隻須遲得頃刻,他便八掌變十六掌,進而幻化為三十二掌,當即呼的一掌拍出,攻向方證右肩。

    方證左掌從右掌掌底穿出,仍是微微晃動,一變二、二變四的掌影飛舞。

    任我行身子躍起,呼呼還了兩掌。

     令狐沖居高臨下,凝神細看,但見方證大師掌法變幻莫測,每一掌擊出,甫到中途,已變為好幾個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所未睹。

    任我行的掌法卻甚是質樸,出掌收掌,似乎顯得頗為窒滞生硬,但不論方證的掌法如何離奇莫測,一當任我行的掌力送到,他必随之變招,看來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

     令狐沖拳腳功夫造詣甚淺,因之獨孤九劍中那“破掌式”一招,便也學不到家,既看不出對方拳腳中的破綻,便無法乘虛而入。

    這兩大高手所施展的乃當世最高深的掌法,他看得莫名其妙,渾不明其中精奧,尋思:“劍法上我可勝得沖虛道長,與任先生相鬥,也不輸于他。

    但遇到眼前這兩位的拳掌功夫,我隻好以利劍一味搶攻,風太師叔說,我要練得二十年後,方可與當世高手一争雄長,主要當是指‘破掌式’那一招而言。

    ”看了一會,隻見任我行突然雙掌平平推出,方證大師連退三步,令狐沖一驚,暗叫:“啊喲,糟糕,方證大師要輸。

    ”接着便見方證大師左掌劃了幾個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幾拍,任我行便退一步,再拍幾拍,任我行又退一步。

    令狐沖心道:“還好,還好!” 他輕籲一口氣,忽想:“為甚麼我見方證大師要輸,便即心驚,見他扳回,則覺寬慰?是了,方證大師是有道高僧,任教主畢竟是左道之士,我心中總還有善惡是非之念。

    ”轉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輸,盈盈便須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豈是我心中所願?”一時之間,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誰勝誰敗,内心隻隐隐覺得,任我行父女與向問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風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風波大作,又有甚麼不好?那不是很熱鬧麼?” 他眼光慢慢轉過去,隻見盈盈倚在柱上,嬌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風模樣,秀眉微蹙,若有深憂,突然間憐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讓她在此再給囚禁十年?她怎經得起這般折磨?”想到她為了相救自己,甘願舍生,自己一生之中,師友厚待者雖也不少,可沒一個人竟能如此甘願把性命來交托給了自己。

    胸口熱血上湧,隻覺别說盈盈不過是魔教教主的女兒,縱然她萬惡不赦、天下人皆欲殺之而甘心,自己甯可性命不在,也決計要維護她平安周全。

     殿上的十一對目光,卻都注視着方證大師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無不贊歎。

    左冷禅心想:“幸虧任老怪挑上了方證大師,否則他這似拙實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對付才好。

    本門的大嵩陽神掌與之相比,顯得招數太繁,變化大多,不如他這掌法的攻其一點,不及其餘。

    ”向問天卻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載,果然非同小可。

    方證大師這‘千手如來掌’掌法雖繁,功力不散,那真是千難萬難。

    倘若教我遇上了,隻好跟他硬拚内力,掌法是比他不過的了。

    ”嶽不群、餘滄海等各人心中,也均以本身武功,與二人的掌法相印證。

     任我行酣鬥良久,漸覺方證大師的掌法稍形緩慢,心中暗喜:“你掌法雖妙,終究年紀老了,難以持久。

    ”當即急攻數掌,劈到第四掌時,猛覺收掌時右臂微微一麻,内力運轉,不甚舒暢,不由得大驚,知道這是自身内力的幹擾,心想:“這老和尚所練的易筋經内功竟如此厲害,掌力沒和我掌力相交,卻已在克制我的内力。

    ”心知再鬥下去,對方深厚的内力發将出來,自己勢須處于下風,眼見方證大師左掌拍到,一聲呼喝,左掌迅捷無倫的迎了上去,拍的一聲響,雙掌相交,兩人各退了一步。

     任我行隻覺對方内力雖然柔和,卻是渾厚無比,自己使出了“吸星大法”,竟然吸不到他絲毫内力,心下更是驚訝。

    方證大師道:“善哉!善哉!”跟着右掌擊将過來。

     任我行又出右掌與之相交。

    兩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覺全身氣血都是晃了一晃,當即疾退兩步,陡地轉身,右手已抓住了餘滄海的胸口,左掌往他天靈蓋疾拍下去。

     這一下兔起鹘落,實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奇變,眼見任我行與方證大師相鬥,情勢漸居不利,按理說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哪知竟會轉身去攻擊餘滄海。

    這一着變得太奇太快,不然餘滄海也是一代武學宗匠,若與任我行相鬥,雖然最後必敗,卻決不緻在一招之間便為他所擒。

    衆人“啊”的一聲,齊聲呼叫。

     方證大師身子躍起,猶似飛鳥般撲到,雙掌齊出,擊向任我行後腦,這是武學中“圍魏救趙”之策,攻敵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擊向餘滄海頭頂之掌,反手擋架。

     衆高手見方證大師在這瞬息之間使出這一掌,都大為欽服,卻來不及喝采,知道餘滄海這條性命是有救了。

    豈知任我行這一掌固是撤了回來,卻不反手擋架,一把便抓住了方證大師的“膻中穴”,跟着右手一指,點中了他心口。

    方證大師身子一軟,摔倒在地。

     衆人大驚之下,紛紛呼喝,一齊擁了上去。

     左冷禅突然飛身而上,發掌猛向任我行後心擊到。

    任我行反手回擊,喝道:“好,這是第二場。

    ”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間已變了十來種招數。

     任我行給他陡然一輪急攻,一時隻能勉力守禦。

    他适才和方證大師相鬥,最後這三招雖是用智,卻也使盡了平生之力,否則以少林派掌門人如此深厚的内力,如何能讓他一把抓住“膻中穴”?一指點中了心口?這幾招全力以搏,實是孤注一擲。

     任我行所以勝得方證大師,純是使詐。

    他算準了對方心懷慈悲,自己突向餘滄海痛下殺手,一來餘人相距較遠,縱欲救援也是不及,二來各派掌門與餘滄海無甚交情,決不會幹冒大險,舍生相救,隻有方證大師卻定會出手。

     當此情境之下,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擊自己,以解餘滄海之困,但他對方證大師擊桑之掌偏又不擋不格,反拿對方要穴。

    這一着又是險到了極處。

    方證大師雙掌擊他後腦,不必擊實,掌風所及,便能使他腦漿迸裂。

    他反擒餘滄海之時,便已拿自己性命來作此大賭,賭的是這位佛門高僧菩薩心腸,眼見雙掌可将自己後腦擊碎,便會收回掌力。

    但方證身在半空,雙掌擊出之後随即全力收回,縱是絕頂高手,胸腹之間内力亦必不繼。

    他一拿一點,果然将方證大師點倒。

    隻是方證渾厚的掌力所及,已掃得他後腦劇痛欲裂,一口丹田之氣竟然轉不上來。

     沖虛道人忙扶起方證大師,拍開他被封的穴道,歎道:“方丈師兄一念之仁,反遭奸人所算。

    ”方證道:“阿彌陀佛。

    任施主心思機敏,鬥智不鬥力,老夫原是輸了的。

    ” 嶽不群大聲道:“任先生行奸使詐,勝得毫不光明正大,非正人君子之所為。

    ”向問天笑道:“我日月神教之中,也有正人君子麼?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還比試甚麼?”嶽不群為之語塞。

     任我行背靠木柱,緩緩出掌,将左冷禅的拳腳一一擋開。

    左冷禅向來自負,若在平時,決不會當任我行力鬥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後,又去向他索戰。

     明占這等便宜,絕非一派宗師之所為,未免為人所不齒。

    但任我行适才點倒方證大師,純是利用對方一片好心,勝得奸詐之極,正教各人無不為之扼腕大怒。

    他奮不顧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他是激于義憤,已顧不到是否車輪戰。

    在左冷禅卻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向問天見任我行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搶到柱旁,說道:“左大掌門,你撿這便宜,可要臉麼?我來接你的。

    ”左冷禅道:“待我打倒了這姓任的匹夫,再跟你鬥,老夫還怕你車輪戰麼?” 呼的一拳,向任我行擊出。

     任我行左手撩開,冷冷的道:“向兄弟,退開!” 向問天知道教主極是要強好勝,不敢違拗,說道:“好,我就暫且退開。

     隻是這姓左的太也無恥,我踢他的屁股。

    ”飛起一腳,便往左冷禅後臀踢去。

     左冷禅怒道:“兩個打一個嗎?”斜身避讓。

    豈知向問天雖作飛腿之狀,這一腿竟沒踢出,隻是右腳擡了起來,微微一動,乃是一招虛招。

    他見左冷禅上當,哈哈一笑,道:“孫子王八蛋才倚多為勝。

    ”一縱向後,站在盈盈身旁。

     左冷禅這麼一讓,攻向任我行的招數緩了一緩。

    高手對招,相差原隻一線,任我行得此餘暇,深深吸一口氣,内息暢通,登時精神大振,砰砰砰三掌劈出。

    左冷禅奮力化解,心下暗暗吃驚:“這老兒十多年不見,功力大勝往昔,今日若要赢他,可須全力從事。

    ” 兩人此番二度相逢,這一次相鬥,乃是在天下頂尖兒人物之前一決雌雄。

     兩人都将勝敗之數看得極重,可不像适才任我行和方證大師較量之時那樣和平。

    任我行一上來便使殺着,雙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極盡變化之能事。

     兩人越鬥越快,令狐沖在木匾之後,瞧得眼也花了。

    他看任我行和方證大師相鬥,隻不過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極,竟連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都看不明白。

    他轉眼去看盈盈,隻見她臉色雪白,雙眼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臉上卻無驚異或擔心的神态。

    向問天的臉色卻是忽喜忽憂,一時驚疑,一時惋惜,一時攢眉怒目,一時咬牙切齒,倒似比他親自決戰猶為要緊。

    令狐沖心想:“向大哥的見識自比盈盈高明得多,他如此着緊,隻怕任先生這一仗很是難赢。

    ” 慢慢斜眼過去,見到那邊廂師父和師娘并肩而立,其側是方證大師和沖虛道人。

    兩人身後一個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一個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來到殿中之後,始終未曾出過半分聲息,令狐沖一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時感到一陣溫暖,随即心想:“儀琳師妹她們這群恒山弟子沒了師父,可不知怎樣了。

    ”青城派掌門餘滄海獨個兒站在牆後,手按劍柄,滿臉怒色。

    站在西側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乞丐,當是丐幫幫主解風。

    另一個穿一襲青衫,模樣頗為潇灑,當是昆侖派掌門乾坤一劍震山子了。

     這九個人乃當今正教中最強的好手,若不是九人都在全神貫注的觀戰,自己在木匾後藏身這麼久,雖然竭力屏氣凝息,多半還是早已給下面諸人發覺了。

    他暗想:“下面聚集着這許多高人,尤其有師父、師娘在内,而方證大師、武當掌門、莫大先生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輩。

    我在這裡偷聽他們說話,委實不敬之極,雖說是我先到而他們後至,但不論如何,總之是我在這裡竊聽,要是給他們發覺了,我可當真是無地自容了。

    ”隻盼任我行盡快再勝一場,三戰兩勝,便可帶着盈盈從容下山,一旁方證大師他們退出後殿,自己便趕下山去和盈盈相會。

     一想到和盈盈對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熱,連耳根子也熱烘烘的,自忖: “自今而後,我真的要和盈盈結為夫妻嗎?她待我情深義重,可是我……可是我……”這些日子來,雖然時時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總是想到要報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脫卻牢獄之災,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揚,是自己對她傾心,并非她對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譏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慚。

    每當盈盈的倩影在腦海中出現之時,心中卻并不感到喜悅不勝之情、溫馨無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師妹嶽靈珊時纏綿溫柔的心意,大不相同,對于盈盈,内心深處競似乎有些懼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當她是個年老婆婆,心中對她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後見她舉手殺人,指揮群豪,尊敬之中不免摻雜了幾分懼怕,直至得知她對自己頗有情意,這幾分厭憎之心才漸漸淡了,及後得悉她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

    然而感激之意雖深,卻井無親近之念,隻盼能報答她的恩情;聽到任我行說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頗感為難。

    這時見到她的麗色,隻覺和她相距極遠極遠。

     他向盈盈瞧了幾眼,不敢再看,隻見向問天雙手握拳,兩目圓睜,順着他目光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時,見左冷禅已縮在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将過去,每一掌都似開山大斧一般,威勢驚人。

    左冷禅全然處于下風,雙臂出招極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縮回,顯似隻守不攻。

    突然之間,任我行一聲大喝,雙掌疾向對方胸口推去。

    四掌相交,蓬的一聲大響,左冷禅背心撞在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