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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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谷六仙吓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多口。

     令狐沖和華山派一衆男弟子都在中艙。

    這時中艙和後艙之間的隔闆已然拉上,嶽夫人和衆女弟子都回入了後艙。

     藍鳳凰的眼光在各人臉上打了個轉,走到令狐沖床前,低聲叫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聲音溫柔之極,旁人聽在耳裡,隻覺回腸蕩氣,似乎她叫的似乎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聲答應。

    她這兩聲一叫,一衆男弟子倒有一大半面紅過耳,全身微顫。

     令狐沖緩緩睜眼,低聲道:“你……你是誰?”藍鳳凰柔聲說道:“我是你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

    ”令狐沖“嗯”的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藍鳳凰道:“令狐公子,你失血雖多,但不用怕,不會死的。

    ”令狐沖昏昏沉沉,并不答話。

     藍鳳凰伸手到令狐沖被中,将他的右手拉了出來,搭他脈搏,皺了皺眉頭,忽然探頭出艙,一聲唿哨,叽哩咕噜的說了好幾句話,艙中諸人均不明其意。

     過不多時,四個苗女走了進來,都是十八九歲年紀,穿的一色是藍布染花衣衫,腰中縛一條繡花腰帶,手中都拿着一隻八寸見方的竹織盒子。

     嶽不群微微皺眉,心想五仙教門下所持之物,哪裡會有甚麼好東西,單是藍鳳凰一人,身上已是蜈蚣、蜘蛛,藏了不少,這四個苗女公然捧了盒子進船,隻怕要天下大亂了,可是對方未曾露出敵意,卻又不便出手阻攔。

     四名苗女走到藍鳳凰身前,低聲說了幾句。

    藍鳳凰一點頭,四名苗女便打開了盒子。

    衆人心下都十分好奇,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甚麼古怪物事,隻有嶽不群才見過桃谷四仙掌中的生毛毒蟲,心想這盒中物事,最好是今生永遠不要見到。

     便在頃刻之間,奇事陡生。

     隻見四個苗女各自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褲管,直至膝蓋以上。

    華山派一衆男弟子無不看得目瞪口呆,怦怦心跳。

     嶽不群暗叫:“啊喲,不好!這些邪教女子要施邪術,以色欲引誘我門下弟子。

    這藍鳳凰的話聲已如此淫邪,再施展妖法,衆弟子定力不夠,必難抵禦。

    ”不自禁的手按劍柄,心想這些五仙教教徒倘若解衣露體,施展邪法,說不得,隻好出劍對付。

     四名苗女卷起衣袖褲管後,藍鳳凰也慢慢卷起了褲管。

     嶽不群連使眼色,命衆弟子退到艙外,以免為邪術所惑,但隻有勞德諾和施戴子二人退了出去,其餘各人或呆立不動,或退了幾步,又再走回。

    嶽不群氣凝丹田,運起紫霞神功,臉上紫氣大盛,心想五毒教盤踞天南垂二百年,惡名決非幸緻,必有狠毒厲害之極的邪法,此時其教主親身施法,更加非同小可,若不以神功護住心神,隻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兒。

    眼見這些苗女赤身露體,不知羞恥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後喪了性命,也還罷了,怕的是心神被迷,當衆出醜,華山派和君子劍聲名掃地,可就陷于萬劫不複之境了。

     隻見四名苗女各從竹盒之中取出一物,蠕蠕而動,果是毒蟲。

    四名苗女将毒蟲放在自己赤裸的臂上腿上,毒蟲便即附着,并不跌落。

    嶽不群定睛看去,認出原來并非毒蟲,而是水中常見的吸血水蛭,隻是比尋常水蛭大了一倍有餘。

    四名苗女取了一隻水蛭,又是一隻。

    藍鳳凰也到苗女的竹盒中取了一隻隻水蛭出來,放在自己臂上腿上,不多一會,五個人臂腿上爬滿了水蛭,總數少說也有兩百餘條。

     衆人都看得呆了,不知這五人幹的是甚麼古怪玩意。

    嶽夫人本在後艙,聽得中艙中衆人你一聲“啊”,他一聲“噫”,充滿了詫異之情,忍不住輕輕推開隔闆,眼見這五個苗女如此情狀,不由得也是“啊”的一聲驚呼。

     藍鳳凰微笑道:“不用怕,咬不着你的。

    你……你是嶽先生的老婆嗎?聽說你的劍法很好,是不是?” 嶽夫人勉強笑了笑,并不答話,她問自己是不是嶽先生的老婆,出言太過粗俗,又問自己是否劍法很好,此言若是另一人相詢,對方縱含惡意,也當謙遜幾句,可是這藍鳳凰顯然不大懂得漢人習俗,如說自己劍法很好,未免自大,如說劍法不好,說不定她便信以為真,小觑了自己,還是以不答為上。

     藍鳳凰也不再問,隻安安靜靜的站着。

    嶽不群全神戒備,隻待這五個苗女一有異動,擒賊擒王,先制止了藍鳳凰再說。

    船艙中一時誰也不再說話。

     隻聞到華山派衆男弟子粗重的呼吸之聲。

    過了良久,隻見五個苗女臂上腿上的水蛭身體漸漸腫脹,隐隐現出紅色。

     嶽不群知道水蛭一遇人獸肌膚,便以口上吸盤牢牢吸住,吮吸鮮血,非得吃飽,決不肯放。

    水蛭吸血之時,被吸者并無多大知覺,僅略感麻癢,農夫在水田中耕種,往往被水蛭釘在腿上,吸去不少鮮血而不自知。

    他暗自沉吟:“這些妖女以水蛭吸血,不知是何用意?多半五仙教徒行使邪法,須用自己鮮血。

    看來這些水蛭一吸飽血,便是他們行法之時。

    ” 卻見藍鳳凰輕輕揭開蓋在令狐沖身上的棉被,從自己手臂上拔下一隻吸滿了八九成鮮血的水蛭,放上令狐沖頸中的血管。

     嶽夫人生怕她傷害令狐沖,急道:“喂,你幹甚麼?”拔出長劍,躍入中艙。

     嶽不群搖搖頭,道:“不忙,等一下。

    ” 嶽夫人挺劍而立,目不轉睛的瞧着藍鳳凰和令狐沖二人。

     隻見令狐沖頸上那水蛭咬住了他血管,又再吮吸。

    藍鳳凰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伸出右手小指的尖尖指甲,從瓶中挑了些白色粉未,灑了一些在水蛭身上。

    四名苗女解開令狐沖衣襟,卷起他衣袖褲管,将自己身上的水蛭一隻隻拔下,轉放在他胸腹臂腿各處血管上。

    片刻之間,兩百餘隻水蛭盡已附着在令狐沖身上。

    藍鳳凰不斷挑取藥粉,在每隻水蛭身上分别灑上少些。

     說也奇怪,這些水蛭附在五名苗女身上時越吸越脹,這時卻漸漸縮小。

     嶽不群恍然大悟,長長舒了口氣,心道:“原來她所行的是轉血之法,以水蛭為媒介,将她們五人身上的鮮血轉入沖兒血管。

    這些白色粉未不知是何物所制,竟然能逼令水蛭倒吐鮮血,當真神奇之極。

    ”他想明白了這一點,緩緩放松了本來緊握着劍柄的手指。

     嶽夫人也輕輕還劍入鞘,本來繃緊着的臉上現出了笑容。

     船艙中雖仍寂靜無聲,但和适才惡鬥一觸即發的氣勢卻已大不相同。

    更加難得的是,居然連桃谷六仙也瞧得驚詫萬分,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六張嘴巴既然都張大了合不攏,自然也無法議論争辯了。

     又過了一會,隻聽得嗒的一聲輕響,一條吐幹了腹中血液的水蛭掉在船闆上,扭曲了幾下,便即僵死。

    一名苗女拾了起來,從窗口抛入河中。

    水蛭一條條投入河中,不到一頓飯時分,水蛭抛盡,令狐沖本來焦黃的臉孔上卻微微有了些血色。

    那二百多條水蛭所吸而轉注入令狐沖體内的鮮血,總數當逾一大碗,雖不能補足他所失之血,卻已令他轉危為安。

     嶽不群和夫人對望了一眼,均想:“這苗家女子以一教之尊,居然不惜以自身鮮血補入沖兒體内。

    她和沖兒素不相識,決非對他有了情意。

    她自稱是沖兒的好朋友的朋友,沖兒幾時又結識下這樣大有來頭的一位朋友?” 藍鳳凰見令狐沖臉色好轉,再搭他脈搏,察覺振動加強,心下甚喜,柔聲問道:“令狐公子,你覺得怎樣?” 令狐沖于一切經過雖非全部明白,卻也知這女子是在醫治自己,但覺精神已好得多,說道:“多謝姑娘,我……我好得多了。

    ”藍鳳凰道:“你瞧我老不老?是不是很老了?” 令狐沖道:“誰說你老了?你自然不老。

    要是你不生氣,我就叫你一聲妹子啦。

    ”藍鳳凰大喜,臉色便如春花初綻,大增嬌豔之色,微笑道:“你真好。

    怪不得,怪不得,這個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裡的人,對你也會這樣好,所以啦……唉……”令狐沖笑道:“你倘若真的說我好,幹麼不叫我‘令狐大哥’?”藍鳳凰臉上微微一紅,叫道:“令狐大哥。

    ”令狐沖笑道:“好妹子,乖妹子!” 他生性倜傥,不拘小節,與素以“君子”自命的嶽不群大不相同。

    他神智略醒,便知藍鳳凰喜歡别人道她年輕美貌,聽她直言相詢,雖眼見她年紀比自己大,卻也張口就叫她“妹子”,心想她出力相救自己,該當贊上幾句,以資報答。

    果然藍鳳凰一聽之下,十分開心。

     嶽不群和嶽夫人都不禁皺起眉頭,均想:“沖兒這家夥浮滑無聊,當真難以救藥。

    平一指說他已不過百日之命,此時連一百天也沒有了,一隻腳已踏進了棺材,剛清醒得片刻,便和這等淫邪女子胡言調笑。

    ” 藍鳳凰笑道:“大哥,你想吃甚麼?我去拿些點心給你吃,好不好?” 令狐沖道:“點心倒不想吃,隻是想喝酒。

    ”藍鳳凰道:“這個容易,我們有自釀的‘五寶花蜜酒’,你倒試試看。

    ”叽哩咕噜的說了幾句苗語。

     兩名苗女應命而去,從小舟取過八瓶酒來,開了一瓶倒在碗中,登時滿船花香酒香。

     令狐沖道:“好妹子,你這酒嘛,花香太重,蓋住了酒味,那是女人家喝的酒。

    ”藍鳳凰笑道:“花香非重不可,否則有毒蛇的腥味。

    ”令狐沖奇道:“酒中有毒蛇腥味?”藍鳳凰道:”是啊。

    我這酒叫作‘五寶花蜜酒”,自然要用‘五寶”了。

    ”令狐沖問道:“甚麼叫‘五寶’?”藍鳳凰道:“五寶是我們教裡的五樣寶貝,你瞧瞧罷。

    ”說着端過兩隻空碗,倒轉酒瓶,将瓶中的酒倒了出來,隻聽得咚咚輕響,有幾條小小的物事随酒落入碗中。

     好幾名華山弟子見到,登時駭聲而呼。

     她将酒碗拿到令狐沖眼前,隻見酒色極清,純白如泉水,酒中浸着五條小小的毒蟲,一是青蛇,一是蜈蚣,一是蜘蛛,一是蠍子,另有一隻小蟾蜍。

     令狐沖吓了一跳,問道:“酒中為甚麼放這……這種毒蟲?”藍鳳凰呸了一聲,說道:“這是五寶,别毒蟲……毒蟲的亂叫。

    令狐大哥,你敢不敢喝?” 令狐沖苦笑道:“這……五寶,我可有些害怕。

    ” 藍鳳凰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道:“我們苗人的規矩,倘若請朋友喝酒吃肉,朋友不喝不吃,那朋友就不是朋友啦。

    ”